第 83 章 番外——朝如青丝暮成雪
我是天帝，天界之主。
我是谁？刚刚坐上天帝之位那会，我还经常这样问自己。
为什么？因为我觉得这人生寂寞如雪呗！
没错，就是寂寞，铺天盖地的寂寞。
如果依本尊来看，我是一朵在混沌之初盛开的莲花，是并蒂莲，左边雄的是我幽烨，右边雌的是我妹妹幽謦。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上一任天帝将并蒂莲带到天界，集聚天界所有仙人的力量将我和妹妹唤醒，他眼睛轻轻一扫，看见我和他一样都是带把的，不顾我的反抗挣扎，双手将光溜溜肥嘟嘟似人界初生婴儿的我举过头顶，大声宣布，“待我寂灭之后，他就是下一任天帝！”
言罢，他把我像一扇猪肉似的放在玉案（肉铺？）上，拿起五彩玉石刻就的玉玺朝我额头上啪的一下，盖了红戳。从此，这个红戳就一直跟随着我，直到我元神寂灭为止。
所以从出生开始，我就丧失了本我，失去了发展本我，认识本我的机会，所有的时间不是用来虚度，就是跟着天帝学习管理天界。
为什么天帝要立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一半莲花做继承人？咳咳，这里是天界，天界无情无欲，男人的那啥和女人的那啥都是摆设，是不可能像人界男女那样成婚生子，造个继承人出来的。
有没有例外？当然有啦！动了欲念的天界仙人有两种选择，第一悔过，跳下诛仙台去人界历劫；第二被揭发，被迫跳下诛仙台去人界历劫。
“选择有两个，结果都一样，这是什么狗屁规则！”年少时的我也曾经是愤青来着，当天帝摸着胡须叙述规矩的时候，我立刻炸毛掀桌。
“规矩比狗屁厉害多了，规矩是大多数人认可的规则，不管这规则是对是错。你不触犯它的时候，它无关紧要，但是一旦冒犯，就必须服从大多数人的决定——任何人都别无选择。”天帝怜悯的看着我，“天帝没有自己的意向和想法，他必须代表大多数人的意思，不管你是否认可，都必须如此。”
“如果大多数是错的呢？”
“错了也要照着做，凡事皆有因果，到最后，其实无论对错……。”
他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我懒得理他，找了个理由告辞，去桃园睡午觉去了。
一觉醒来，瞥见了一个女子的背影，她发若冰雪，白的近乎透明的长发一直垂到脚踝，无风而动，月华尚不及她三分。
我鬼使神差的说：“喂！这里的桃还差五百年才能熟呢，不好吃的。”
“谁要吃这个，我只是看看。”她转过身来，嘴上这么说，眼里的余光还是看着树梢上的桃。
看清的容貌，我呼吸一窒，心脏就像中了剧毒似的狂跳，“西面的桃子刚刚熟，我引你过去罢。”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跟我走了。
在溪水边啃完三个桃子，她擦去嘴角的汁水，“他们都说天界仙人都很小气，花草树木碰都不让碰，你倒是大方。”
美人儿的夸奖很受用，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不过是几个仙桃，没什么的，你明天还来么？我天天都在这里的。”
“咦？你就是弼马温孙悟空？”白发少女很惊讶，“你不是早就取经成佛了吗？这么还在这里看桃园？”
“不是，我叫幽烨，是——嗯，目前掌管仙桃园。”我对着溪水自照：嗷嗷！人家明明比那臭猴子帅一百倍啊一百倍！
“哦，原来是个看果园的。”她意犹未尽的说：“天界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好看嘛，就是果子味道不错。”
我说，“明天你还来吗？我带你去樱桃园。”
“不知道哦，要看冥界的看守严不严了。”她撅起了嘴唇，有些伤神，“我是偷偷跑出来的，阎王说我修行不够，去人界是个祸害，来天界又会被仙人当做妖魔除掉。天天呆在冥界真的很烦。”
简直就是知己啊！和我的情况一摸一样！天帝也说：“你修行不够，去人界不知道会造什么祸患，去魔界或者冥界还不定有命回来。”
次日，她没有来。
我一直在桃园等啊等，终于在第五天把她等到了，只是她的发色变成了黑色。
“现在人界是白天，我的发色就是黑色，到了晚上就变白了。”她摘着樱桃解释道。
我脱口而出：“朝如青丝暮成雪？”
“嗯。”她将樱桃泡在溪水里洗净。
天帝对我讲过，冥界下任阎王是个叫阎小玉的女子，是女娲娘娘寂灭时落下的三滴泪水之一，朝如青丝暮成雪。
再后来，她或十日，或半月，最多不过三月会来一次果园，我请她喝天界百果酒，她有时会带一壶味道极为清冽的绿茶，据说是将绿茶搁在冥界火照之路曼珠沙华花瓣里十年，引地狱之火烬炎将弱水烧开泡制而成的，小玉将它取名为“有所思”，它神奇之处就是刺激味觉，想起吃过的食物。
很多很多年以后，小玉还在泡制同样的茶，只是改了名字，叫做“惘然茶”。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一个仙人，一个死人，就这样熟识了，有那么一年，小玉一次都没来果园，我很着急，就偷偷去冥界找她。
途径冥界火照之路时，远远看见她在站在一望无际的火红曼珠沙华之间。
我们一起逃脱冥界勾魂使者的追踪，去了人界。三年时光如浮光掠影，曾学人界文人雅士踏雪寻梅、泛舟江河；也曾偷鸡挖番薯围着火堆吃得满嘴油腻，取笑对方漆黑的爪子、灰烬满面。
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两只手牵在一起，我们都相信会永远这样过下去。
有一天中午，小玉在厨房做饭，她扔过盐罐一个、铜币二枚，打发我去街市买盐。我抱着盐罐回来，饭已经做好了，三菜一汤摆在桌面上，还切了一只流油的咸鸭蛋，一切都很正常——只是桌面上只摆着一副碗筷，小玉走了，梳妆台上，羊角梳下压着一封信笺。
“老婆，我回来了！”我对着饭桌西角打了个招呼——那是她吃饭时习惯坐的地方，我把盐罐放回厨房，坐到饭桌东面，端起碗筷，对着空空如也的对面说话：“老婆，不用总是等我回来，饿了你先吃就行。”
吃到第二碗饭的时候，我拿起咸鸭蛋，照例将流油的鸭蛋黄剔在小碟上，推到对面，“老婆，今年的鸭蛋腌的不错，都流油了哈！”
“哎呀，好咸！”我咀嚼着鸭蛋蛋白，将剩下的蛋白拌在稀饭里，一勺一勺的吃下去。
不仅咸，而且苦，咸的是鸭蛋，苦的是我遏制不住的泪水。
上个月，魔界在冥界发难，阎王战死，冥界大乱，孤魂野鬼逃往人界，杀戮无数，勾魂使者几次找到小玉，劝她回到冥界继承主位，平息混乱。
我装睡不知，她也知道我装睡不知，她也装着不知道。不过我们都明白，离别，已成定局。
吃完饭，洗了碗筷，将小屋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我关上门，在床上睡了两天一夜。在落霞满天的
黄昏，一把火点燃了小屋，我看着小屋化成灰烬，枯坐一晚，回到天界。
后来，我带着天界诸位战神去冥界除魔、协助新任阎王修复黄泉之路、重建亡魂群山、在忘川河筑固堤坝。她依旧朝如青丝暮成雪，只是我们已经恍如路人。
我继任天帝之位和乾坤珠，乾坤珠有个妙法，就是可以推算预测命理，我曾经无数此推算如果当时小玉没有选择回冥界，而是继续和我在一起平凡夫妻会如何，乾坤珠测算的都是一个结果——
我们终究分开，我做天帝，她做阎王。
我也测算过妹妹幽謦和魔尊的姻缘，无论我救或者不救，他们最终都会死在桃花林，我的外甥附在蔷薇花上逃命，最终是一个堕入魔界的仙人谢行远了解恩怨。
那时候，谢行远还在天界痴迷诗书，丝毫不见入魔界的那股狠绝的戾气。
我算到魔界色尊阿罗和王若钦用生命融化雪魄，解开罗刹族生子必消亡的诅咒，诅咒消亡的瞬间，她的女儿罗苗苗头上的猫耳朵不见，手指却多了根红线，线的另一端系在千里之外空空山一个年轻除妖师手指上。
我看到我的亲外甥孟霄潇和桃花仙桃理枝携手跳下了诛仙台，他们双手互握，剐肉掏心般的痛苦也没能让他们分开。
无论好歹，谁都有个将来，有个结果，除了我和小玉。
寂灭之时，我去了冥界，神识在火照之路上消逝。
我化作一颗普通曼珠沙华种子，生根发芽，三千年长叶，三千年开花；不为轮回、不为修来世。
只为小玉经过火照之路时，朝如青丝暮成雪的长发能拂过我盛开的花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