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当太阳升至最高时,徐家的车队终于到达了官道旁的驿栈,坐在最前面马车上开路的徐福很显然是认识门前站着的小二的,离着老远就抱拳喊道
“生意兴隆啊,陶小哥。”
那门前的小二却并没有像一般酒楼的小二一样,热情的迎上来,老远就看见车队过来,直到徐福主动打招呼才爱答不理的迎上来。
“兴隆兴隆,你没看我着都忙的脚不沾地了嘛。”
这驿站本就是官方经营,在盛唐之前,这种驿站一直是官方人员专用,主要负责给来往官吏一个休息,补给,换马的地方,对普通百姓开放,也是这几年才有的事情。
是以这里面的工作人员,虽然干着普通店伙计的活,但不少都有编制在身,即使没有,也能扯出几个七大姑八大姨的远房亲戚在某某地方为官,自己则是靠着关系来这里某分份差事。
这驿站的活,虽然看着不体面,但在改革前却实在是个不错的工作,不但接待的客人不多,工资还能有保障,在从一些勤杂费里克扣出一些东西,生活无忧不说,还能攒下不少钱。
但自从改革之后,稳定的工资减少了,收益也主要靠驿站的客流量本身,而这里的工作人员又自顾身份,做不到真像其余客栈一般,放下身段去揽客,收益自然相较之前差了不少,口袋瘪了,心中自然不忿,对进驻驿站的普通百姓自然也没个好脸色。
徐福知道这帮人的情况,同样也晓得眼前人的品行,所以自然不会把对方阴阳怪气的话当作一回事,直接从怀里掏出几粒碎银子,在这小二伸手上来牵马的时候,顺手拦住对方,一把将银子拍在那人手中。
那人接过银子,在手里约了约 ,咧嘴一笑,脸上的表情热情了许多,牵马的动作也麻利了不少
“要说你徐家能发大财呢。这来来往往跑商的不少,就你徐福一个是长了眼的。”
徐福乐呵呵的拱手作揖,对这小二的混账话,自然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指挥着人个辆车的马夫,把马牵去马棚吃些饲料,又等了会,见哪小二回来后还是没有主动接待的意思心里暗骂了句,脸上却笑呵呵的说道。
“陶小哥,你看这天也不早了,你帮着给后厨说一声,赶快多弄些饭菜来,我们吃完了也好接着赶路。”
哪小二闻言,似乎是才想起这么一回事一样,伸头对后厨喊了一声,看来之前没有反应,似乎并非有意刁难,而是却是把招待的事情忘到了一边。
徐福见状,从小二的状态里看出了一些问题,这小二虽然站在自己面前,却总是不时的扭头往里看,但又像是怕看见什么似的,瞟一眼又赶紧把目光收回来。
徐福心里奇怪,也伸头往里看了看,却见一帮武者打扮的大汉,正围着一个桌子一言不发的吃着东西,仔细看去,其中不少还都带着伤势,用来包扎的绷带,血迹还没有干。
徐福吓了一跳,拍了拍小二,低声问道
“陶小哥,这是......”
哪小二一翻白眼,下意识的想开口嚷嚷,犹豫了下还是压低声音道
“我怎么知道这帮杀才糟了什么难,还有一个是给抬着来的,在楼上躺着呢,也不知道这会咽气了没有,要是不明不白死在这了,哪才叫晦气呢。”
徐福听了更是心里打鼓,自己这一趟,少爷和未来少奶奶可都跟着呢,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可没法交代,正在考虑要不要和少爷说,在走上一两个时辰,去下一个驿站休息,午饭晚吃会,总比在这担着风险强。
哪小二见徐福面色犹疑,也大概能猜到徐福在想什么,他这里客人本就不多,再把徐家这些人放走了,哪他这个月的业绩可就真就有些难看了,于是赶忙出言宽慰道
“你怕什么,咱这怎么说也是公家的地面,谁敢再咱这闹事,你安心的在这吃,你要真觉的这帮丘八看着碍眼,楼上雅间还都空着呢,你这带的人也不多,赞爷俩这交情,我也不多要您钱,只请您移尊上楼,这总该没话说了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拒绝就真的和这家客栈结下疙瘩了,徐家以后往这边跑的生意还多着呢,自然不好坚持离开。
算了,一顿饭的功夫能出什么事。
徐福勉强点点头道
“那就麻烦陶小哥跟后厨多吩咐两句,尽快上菜,我们吃就走,不能耽搁。”
哪小二闻言拍着胸脯道
“这没问题,你这来的人又不多,十来个人的饭菜,一眨眼的事。”
说着小二就要往后厨走,却被徐福一把拉住
“饭菜要按三十人份的准备。”
“嚯,没想到啊老徐,生意越做越大,祝你们徐家早日发大财啊。”
小二自然不知道,徐家队伍中有小柒这么一号人物,只以为徐福交代多做些饭,是后面还有一个徐家商队要来呢。
当小柒跨步走进驿站时,全身衣服几乎都被汗水浸透了,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小柒虽然一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却并没有想象中狼狈,走路依旧步履稳健,一点都没有跑到中途时的可怜象,唯一让人觉的有些怪异的就是,现在小柒看人的眼神简直就像是一只寻找食物的恶狗。
“小...客官,您这是......”
吊儿郎当的店小二,见小柒进来,本来下意识的称呼他“小子”,但在眼神与小柒碰撞的瞬间,却是一个激灵。
眼前这个眼冒绿光的家伙是什么情况,还有他一个劲的看着我的胳膊咽口水是什么意思。
小二突然觉的露在外面的半截胳膊有些冷飕飕的,下意识的把撸起来的袖子放下,紧接着又把手背到身后,他总觉得对方看着自己胳膊的样子像极了三天没吃饭的恶鬼看见了鸡腿。
“小柒兄弟,在这呢。”
就在小二开始觉的浑身不自在时,二楼的徐晓在在栏杆边,向小柒挥了挥手。
嗖
店小二只觉面前一阵风刮过,在一转身,小柒已经坐在了楼上的雅间,开始了自己的“战争”。在座的众人大都见识过小柒的绝活,再看见小柒展示便也没了一开始的惊奇,反到都开始调侃了起来,饭桌上的气氛,因为小柒的入场被推上了高潮。
“呵,小柒兄弟好本事。”
“小柒来尝尝这个。”
“这有肘子,嘿,骨头都咬开了。”
“乖乖,这牙口。”
“再来一个!”
说是雅间,其实不过是用屏风,把一张张桌子隔了开来,毕竟这里作为以前官府专用的落脚点,整体装潢都差不多,现在也开始接待普通客人,为了满足一些人的需求,也为了多找些收高价的接口,才有了雅间一说。
是以,虽然被称作雅间,但并没有被彻底和外界隔开,雅间吃饭的人,只要站起身就可以看见楼下的情况,反之楼下也差不多,只要稍稍往后退几步,就能看清楼上的样子。
店小二被楼上的叫好声勾的有些好奇,听动静不像是酒桌上的本事呀,这个叫小柒的究竟再干什么?难不成再上面连杂耍。
“不行,我得瞧瞧,上面东西这么有意思。”
店小二这么想着,但毕竟自己只是个小二,客人不招呼,自己也不好直接往楼上走,于是便努力的踮起脚尖,一边往后退,一边往上瞧,但奈何小二本身身高有限,脖子伸到头,也只能瞧见小柒低头奋战的背影和以前围着小柒叫好的人。
眼看着就要看清楚情况了,也不好就这么放弃,于是便又往后退了几步,小二就这么一直往后退,一时间竟忘了在身后吃饭的一群武者,就这径直的碰在了一个背对着他吃饭的武者的身上。
要说小二的动作本身不大,往后退的速度也不快,正常情况下被这么碰一下也没什么,最多也就是点头说声抱歉的事。
但这事寸就寸在,一帮负伤的汉子里,这个唯一浑身上下看着没什么事的,伤就在背上,只是被外衣挡着看不见而已,现在被小二这么猝不及防的一碰,顿时一声闷哼,手里端着的一碗酒也全泼到了对面兄弟的脸上。
“你他娘的找死呢!”
汉子一拍桌子站起身,一把薅住小二的领子,把他拽到了身前。
小二个头本就不高,现在被面前的魁梧汉字扯住领口,几乎就要被提的双脚离地。
坐在楼上的魏青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楼下的这一变故,放下手里的饭碗就要起身,却被坐在自己身边的徐福按住了身形。
“魏少侠急忙起身是要干什么去呀?”
“福伯这是明知故问。”
看着楼下被一众汉子围住的小二,魏青的语气有些焦急。
“魏少侠,稍安毋躁,且听老汉我说两句。”
魏青不解的转头看向徐福,老管家不慌不忙的夹了口菜。
“此等场面,魏少侠下去,打算任何做呀。”
“自然是将双方劝开。”
“我观那群莽汉,各个带伤,吃饭时一个个也是一言不发,显然心中郁气未发,此等情况,魏少侠真觉的单凭一张嘴,便能让这群莽汉消了火气?”
魏青张了张嘴,却没有强说出“可以”二字,眼见在楼下的一群汉子身手扫了一圈,还是瓮声瓮气的道
“我总归有办法让他们收手。”
徐福闻言笑了笑
“以魏少侠的身手,对付一帮残兵败俑自然不在话下,但一旦少侠出手,可就得彻底将这群人打服赶走才行,否则等咱们吃完这顿饭离开,这店小二就有大难了。”
“为何?”魏青有些不明白“不过是几句口角,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现在是几句口角,如果魏少侠强行用武力使哪几个莽汉屈服,哪便不再是口角的问题,哪几名莽汉本就心中有气,魏少侠又再在这件事上给他们添了一把堵,免不了心中留恨。一旦生起恨意,便会寻机报复,他们奈何不了魏大侠,却能对付的了这店小二啊”
徐福一边说话,一边老神在在的吃着饭,魏青却眉头紧锁,像是想到了什么,却又想不明白,随即继续问道
“哪我现在该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看着,不去管他。”
“魏大侠所说未尝不可。”
徐福端起酒杯稍稍抿了一口,用筷子点了点,那个被几乎被拎起来的小二说道
“我最初认得此子时,其父还在世任乡中里正,此子一直好逸恶劳,现如今其父亡故,凭借着其父生前的关系某了不少营生,皆因其品行恶劣,终是不得善终。现如今此子又当了这官驿的接待,如果依旧恶习难改,恐怕也很难干的长久。”
“福伯是想借此机会,让哪小二吃些苦头,改改身上的恶习?”
魏青接口问道,徐福却笑了笑点头后又否认道
“也不全是,正如老汉我之前说所,魏少侠如果出手收拾了这帮莽汉,哪事情便再难善了,如果再打斗时再碰坏了店里的东西,在之后清算损失的时候,作为事件起因的小二也必然脱不了干系,很有可能让这小子再次把饭碗丢了也说不定。”
魏青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视线再次转到楼下,却见哪小二虽然被一众受伤的汉子围住,却分明时一帮人在极力将冲突的两人往外拉,其中两人更是直接用身子挡在两人身边,试图让两人分开。
而如果自己刚才没有听徐福的话直接翻身下楼......
“我明明是一片好心,却......”
眼见魏青眉头紧锁,似乎有些困惑,徐福理解的笑了笑宽慰道
“这世上的事情本就难说,许多事情当时做是对的,过些日子就又错了。其中玄妙我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家伙都没弄清,魏少侠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魏青闻言点了点头,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脑中的思绪却没有停下,他总觉的徐福无心的话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大道理,自己能察觉道,但就是想不明白。
就在魏青低头不语不停的琢磨的时候,楼下的情况却又有了新的变化。
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平时嘴贱耍横到处惹事,一旦真鼓捣出麻烦,和人起了冲突,却一点解决办法也没有,只能抱头等着挨揍,而且往往是揍他的人下手越重他越和人家客气,挨完揍后也不会记恨人家,以后路上碰见了,说不准还兴高采烈的和人打招呼呢,可一旦察觉道,对方是真的不会动手打他,那他可就真横起来了。人们往往会亲切的把这种人称之为“贱人”,而凑巧,这个小二就是这种贱人。
“这帮人似乎不想把事情闹大,这就是怕了我呀!”
在察觉到,这帮凶神恶煞浑身是伤的壮汉似乎不打算群殴自己,不少人居然还护着自己往后退的时候,这位被徐福亲切的称位“陶小哥”的贱人,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嘿,大个子,有种你让你的这帮兄弟撒手,陶爷今天非给你点厉害瞧瞧。”
双脚刚一沾地,我们的“贱人兄”便叫嚣了起来。
“我告诉你大个子,陶爷我可是官面上的人物,官府的人你敢动吗?”
谁知他这话一出口,一帮护着他往后走的大汉突然都没了动静。
“呵,大个子,陶爷说话从来不往回收,我这一百来斤今儿就撂这了,你动我一个试试?”
“贱人兄”嘴上叫的起劲,脚上却一直顺着大汉的一帮兄弟的步伐往后退,现在一帮围着自己的人突然不动了,他再退也就退不动了,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这微妙的氛围变化,看着一帮铁塔般的汉子,贱人的嘴巴似乎也开始不好使了。
“官面...官...官..”
“官你妈个比!”
大汉抡圆了胳膊,啪的一耳光扇过去,官面上的陶爷原地转了几圈后,果然言出必行的,把自己这一百来斤,撩在了地上。
眼见着叫嚣的这么凶的陶大爷,似乎并不太禁打,一帮准备一起动手的汉子略微有些犹豫,就在一群大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暗送秋波”时,另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走进了驿站,再一帮大汉的注视下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咕咚一声,趴在了“陶大爷”的身边,径直晕了过去。
这是......碰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