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龙从爷爷的房间出来,整个人显得有些懵,他确实一直觉得自己比平常同龄人聪明些,但试问那个孩子私下里没有这样想过呢?
至于爷爷之前所分析的种种,虽然事情确实都是他做的,但做这些事情时的林龙绝对没有像爷爷想象中那样步步为营,运筹帷幄。
甚至连给国主写联名信,问明军衔归属的主意都是他四叔自己提出来的,而他所做的不过是敏锐的察觉到这个点子有多么愚蠢,并利用各个叔叔间的心怀鬼胎,把这个点子最终推动落实了而已。
在爷爷逐一给自己分析之前,他连自己做的这些事情是否有意义都心里没底。之所以这么做,也不过是因为林龙觉得这个世袭的位置本该是属于自己死去的父亲,现在眼看着自己的几个叔父跃跃欲试,心中不忿,想给这些人添些堵罢了,再往深里的事情甚至没有多想过。
毕竟他不可能像自己的爷爷一样了解盛唐的国主唐玄是个什么样的心性,在他的概念里,最是无情帝王家才是一国之主处理公务的态度,像军衔世袭这样的大事,不可能被国主的个人感情影响多少,对当事人的印象的影响更应该微乎其微才是。
林龙一直觉得,自己所做的这些事,最多是让自己的某位叔叔去帝都就职时多受些白眼,仅此而已。而现在,爷爷居然告诉自己,接替他位置的人选会是自己。
得知这个消息的林龙,想保持正常的思维能力已经很难了。在他努力保持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已经完全被狂喜、疑虑和不知所措给填满了,当然最多的还是庆幸,庆幸自己的对手是一帮蠢货,能让自己几乎是一头雾水的情况下,轻易的摘取到胜利果实。
现在走出爷爷的房间,大脑终于逐渐恢复了冷静,想起爷爷交代的两件事,又不禁后怕了起来。
“你知道你爹是谁杀的么?”
躺在床上的林稷信挤出一个阴森恐怖的笑脸
“外面都传是爷爷所为,但孙儿是不信的。”
“哦?为什么?”
眼看又没有吓住这个小孙子,林稷信再次无趣的合上了眼睛,他真的太虚弱了。
“虎毒不食子。”
“呲。对一个命不久矣的老家伙也不肯说实话吗?而且我这老头子的名声在盛唐,应该比老虎吓人多了”
林稷信不屑的轻笑一声,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这个从来不肯配合自己的小孙子。
“这确实是孙儿的心里话,而且.....孙儿觉得...”
林龙的眼神有些犹疑,林稷信却满意的笑了笑
“你觉得什么?”
“孙儿觉得,如果真是爷爷所为的话,绝对不会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这却是林龙当初听到这个传闻时的真实想法,他总觉得,能单凭借谋略成为盛唐唯一一个不是武者的开国将军的爷爷,如果真想做出这种天理难容的事情,手段一定不可能如此粗暴低级。
“呵..咳咳咳...”
林稷信想笑,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一个小孩子都能想到,那帮蠢货却是...却是...咳咳咳..”
林稷信又是一阵咳嗽,缓了缓气,也不在接着之前的话说,反倒是带着笑意的看着林龙,继续问道
“那你觉得这个传闻是谁传出去的呢?”
林稷信虽然在问,但语气里几乎已经给出了答案,林龙自然也看到明白
“是...您?”
其实当林龙在得知这个传闻几乎已经传遍整个南军时便已经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毕竟一般的谣言没有人在背后推动的话,是不可能如此大范围的传播的,由其是这种涉及到爷爷这个级别的大人物时,背后推动者所具有的能量应当也小不到哪里去,但他唯独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是爷爷自己。
“但是...为什么..?”
林龙有些想不明白,因为让这不太高明的谣言传播起来,本身也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法,毕竟这么做需要大量的资源投入,而只要稍有些辨别能力的人都不会被这种级别的谣言欺骗到,这也意味着与相当的投入相比,其所收获的效果是微乎其微。
“要对付一些人,首先得要了解这些人,不同的人总有不同的方法应对。对付蠢人,使用太高明的方法,本身也是一种浪费,而且收效往往不比蠢办法好,毕竟你得考虑到他们的理解能力。”
说这话的林稷信有些意兴阑珊。
“看看你那几个叔叔,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是不是都吓坏了,一个个见到我都像鹌鹑似的,也不再整天争着跑我这里献殷勤了,哪怕现在我成了个躺在床上不能动的废人,也只敢打发自己不懂事的小儿子来看看,这帮我省了多少麻烦呀。”
林龙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也没去多想,毕竟他现在更关心的事情似乎终于要有答案了,虽然自己那个浪子父亲再自己模糊的记忆里,留下的映像并不太好,但究竟是谁杀了自己的父亲依然是他至今最想知道的事情。
“那究竟是谁杀了我爹。”
林龙有些沉不住气的问到,林稷信笑着看了眼他身后的柜子
“去把那个盒子取过来。”
林龙依言照做
“打开来看看。”
盒子打开,一枚算不得精致的鲤鱼状玉佩安静的躺在盒子里。
“这是?”
林龙不太明白爷爷的意思。
“一个和盛唐争天下的蠢货留下的,算是你爷爷我的战利品吧。”
既然是战利品,那说明这玉佩原有的主人应该已经死了才对,可为什么......不待林龙再问,林稷信继续说道
“这人虽然蠢了些,但毕竟生前算是一方霸主,人死了总还有人惦记着,你爹的死就是这人的追随者所为。”
林稷信说的泛泛,林龙却越听越迷糊了,不由得追问道
“既然爷爷知道是何人所为,为什么不去追查元凶,反而刻意隐瞒这件事。”
“有人拿别人的命换了这些人的,我不能动这些人,否者别人也会有危险。”
林稷信直愣愣的看着天花板,似乎有些扫兴,对于口中的“别人”是谁并未做多余的解释,但值得让爷爷付出这么大代价维护的人,是谁,林龙不用想也知道。
既然已经猜到这个“别人”是谁,林龙也不由的皱起了眉头,现在的情况是,有一伙人在暗处时刻准备着要刺杀自己,而自己不但不能还手,甚至不能把这伙人的行踪说出去,这麻烦可太大了,林龙的目光不由的又看向床上的爷爷。
“我现在把事情告诉你,当然不是为了让你洗干净脖子等着被宰。”
林稷信不负所望的给出了一个林龙想要的答案。
“这些本来就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恩怨,牵扯到你爹的头上已经是那伙人不懂事了,现在我快要死了,我的承诺也差不多到期了,由你这个小辈出来清算,杀父之仇,那条老狗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他保的人先犯规的。”
“也就是说,我可以不顾及其他,为我爹报仇了?”
林稷信点点头
“但按照约定,我不能给你太多那些人的信息,只能告诉你,带着这种玉佩的人多少都与那人有些关系。还有,那些不安分的人似乎成立了一个杀手组织,同样是以鱼为标,你要多做提防。”
林龙点头记下
“第一件事就是这个,至于第二件事,与其说是交代,不如说是请求。”
“孙儿不敢。”
林龙又被爷爷的话吓了一跳。
“没什么敢不敢的,毕竟我是个马上要死的人,我交代给你的事情,你不办,我也拿你没什么办法,只能豁出我这张老脸,求你去办了。”
“爷爷尽管吩咐,孙儿万死不辞
林稷信说的随性,林龙却觉得汗快下来了。
“其实也没别的,算算你的岁数,要正式接过我的位置坐稳,差不多还要个小二十年。唐玄那个老混球,虽然一直命都挺硬的,但毕竟被废去了一身修为,到那个时候早该死透了。”
听着爷爷有些肆无忌惮的话,林龙心说,爷爷不会是打算让我去谋反吧。
“按那个懒货的性子,不想惹麻烦,一定会按照古礼把位子传给他的大儿子,这样不好。他的那个大儿子天资虽然不错,但从小交给一帮书呆子带大,脑子都给教死了,这样很不好。”
林稷信这两个“不好”说出,愈发坚定了林龙的猜测,心中也愈发不安起来。
“他上位以后,一定会慢慢消减妖怪在盛唐的权柄,如果成功,盛唐将会成为一个如史书中一样的传统人类帝国,最多数百年后也会如往昔的人类国度一样消亡。而如果他失败了,则东西军的两位妖将必有一位被迫成为割据诸侯,这也将会彻底断绝盛唐成为人妖共处王国的机会,同时为北方大荒诸国创造可乘之机,大大损伤盛唐国运。”
林稷信一双昏黄的老眼看向眼前的孙子,虽然依旧是虚弱的躺在床上躺着,但林龙却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所以,无论他的改革是否成功,对盛唐都没有好处。与之相比,唐玄的小儿子则要好的多,虽生性有些顽劣,但对妖怪并无恶感,不拘泥于常规,也为这个史上从未有过的不常规国家保留了一丝可能性。而我要你做的,无非是跟着他,身为南军的主将跟在他的身后,如果他对皇位有什么想法和预谋,同样坚定的站在他的身后。”
“那他..要是没有异心呢......”
“那你就帮他有!”
林稷信的声音陡然增大,吓的林龙赶忙跪下,此时的林龙不过是个心智有些早熟的孩子,对于林稷信的话,他是真的怕了。
“怕了?”
林龙毫不避讳的点了点头,颤声道
“同室操戈,兄弟问鼎,是要......是要死很多人的啊。”
林稷信冷笑一声,转头看向窗外语气漠然
“人妖共处的国度本就不存在,盛唐本就是不该存在的国度,从盛唐建立的那天起,就意味着无数暗疮恶瘤随之而生。左春秋那个混蛋虽然总是和我对着干,但有一件事他说的没错。能在不伤及国家根本的情况下革除这些暗伤的,只有唐玄一个人,也正是因为他这个人妖之共主还活着,盛唐这个国家才能是现在这幅太平景象,但他唐玄毕竟是人不是妖,不能一直活下去。”
说道这里,林稷信收回目光,又是一声长叹
“如果唐玄是妖怪,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