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儿江畔的峡谷两侧，已经毫无人烟地沉寂了一个多月。
繁星在苍穹间闪烁，江畔的小镇已是人去楼空，只留下那一座座空房和寂寥的街道。
繁荣了数百年的蒙舍部变成空城已成了事实。
绿灵在两个有可能找到千魂石的湾道里搜了个底朝天，在它和小幅藏身之处不远的河床上，有一小排鹅卵石。
从它下水找千魂石之夜起，那里的鹅卵石还在每晚增加，小幅在外面一个个帮它验证之后，又一个个扔在河床上。
那些从江底掏出来的鹅卵石，在岸边晒了几天之后，也变成了原来在岸上的鹅卵石一般无二。
长毛鬼为它量身定制的潜水设备，对这次作业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在羊皮气球的帮助下，绿灵可以在最深的江底作业半个时辰，它也慢慢懂得了水性，但藤条它是一刻也不敢放开的。
从下水的第一夜到现在，它已经编织了至少十根粗藤条和上百根细腾。
第二天晚上开始，小幅就建议它在粗腾绑住江中沉石的地方，在拴上几根藤条，这样，它的搜索范围又能扩大好多。
它不知疲倦地搬出一个又一个的石头，每次否定的结果，促使它加快了下次入水的速度。
这就是实实在在的大海捞针。
而小幅一直在不知疲倦地帮它验石，她对绿灵的佩服不亚于她心目中最伟大的英雄长毛鬼。
但是，她却更像母亲心疼自己孩子一样的心疼着这个小鬼。
绿灵在水下寻找石头的时候，它一刻不停地盯着水面，等着它再次冒出水面。
月光下的江水有些调皮，波光中的水寒气直逼贴水而飞的小幅。
它已经在那里飞了很长时间，水中的月亮和星星的倒影晃得它睁不开眼睛，连那根深入水底的藤条轮廓也变得时断时续。
“绿灵，你出来。”
它绝望地喊着。
但是，不像上数百次一样，今晚的绿灵没有如约地冒出水面。
它这一次下去得太久了！
“绿灵，绿灵，你给我出来。”
小幅喊得声音沙哑，但绿灵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她决定贴着水面往河的下游方向查看一圈。
也许绿灵没抓住藤条，被江下的暗流冲走了。
于是她又沿着江的两岸，上下左右地飞了好多圈，没有绿灵的踪迹，她感觉连煽动翅膀的力气都没有了。
无奈，她只能飞回原地，忍着烧心的焦虑，站在那藤条上不停地扇动翅膀，还不时上下跳动。
她期望着绿灵能够感觉到藤条微微的颤动。
“老君，你一定要保佑绿灵没事！”
她不住地重复着向老君祈祷。
过了很久很久，老君终于显灵了。
藤条突然间从水下动荡起来，后来又在小幅提心吊胆的注视下，抖动得越来越厉害。
它差点把小幅从那上面扔下水中。
小幅在触到水面之前，腾空飞了起来。
此时的她已是满目泪珠，绿灵还在下面，那就是没有问题了。
她欢欣地看着绿灵经常冒出水面的范围，一直等着绿灵的头冒出水面，才飞了过去。
但绿灵出水时最先做的并不是举起一个鹅卵石，而是惊恐地看着天空不停地喘气，嘴里和手里都不见了用来水下呼吸的羊皮气球。
它甚至没有理睬着急地看着自己的小幅。
“你终于上来了！”
小幅拍打着翅膀，在绿灵耳边喜极而泣。
要是她长得足够强壮的话，一定会马上把绿灵拉出水面的。
出乎它的意料，绿灵没有像平常一样安慰小幅，告诉她，自己没事。
它艰难地怕到岸上，走到铺满了鹅卵石的河床上，无力地躺了下去。
手中没有一颗等着小幅鉴定的鹅卵石。
“丢了羊皮球，它在水下被吓坏了！”
小幅看着躺在地上的绿灵，没有出声，只是暗暗猜想绿灵在水下的遭遇。
过了好久，绿灵缓缓地坐了起来，在一个大鹅卵石上找到看着自己的小幅。
“小幅，我要告诉你一个事，说好了，不许哭！”
它平静的声音里带着骄傲。
小幅马上就猜到了是什么东西让它如此言语，但是决定逗它一番。
“让我猜猜，你把羊皮球不小心放掉了，然后被水冲走了！”
“然也。”
绿灵懒洋洋地答道。
“你还找到了千魂石所在，但是没把它带上来。”
绿灵见她早已猜中，小幅对自己的这份默契和关心，让它顿感温暖无比。
“聪明的小幅，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小蝙蝠！你怎么会什么都知道呢？”
它现在才意识到，这一路上的同生共死，小幅早已把它当作她自己的孩子了，它的一言一行什么都逃不过小幅那双慧眼。
“小幅，我需要把这东西脱下来，要不然整个身子很快就会腐烂的。”
外层湿透了的羊皮又冷又硬，今晚从细小的缝隙处进入里面的水也更多，江水刺骨的冰冷也超出了鬼能承受的范围。
小幅这时才反应过来，绿灵目前最需要的是脱下羊皮潜水服，再给它烧一堆火，把它的身体烘干。
“你别动，我给你解开这绳子。”
绿灵的手变得僵硬而笨拙，还有超时的水下作业，让他四肢无力，再加那笨拙的羊皮，它肯定是解不开被水泡得更加难解的皮绳了。
“把身子翻过来，背朝上。”
绿灵照做，小幅看着那道跟绿灵的背一样长的缝合线，那是在下水前她给它缝上的，这也不是第一次给它脱潜水服了。
说实话，那绝对不是个轻松的活。
它体小而羸弱，擅长的是侦探和夜间飞翔。
这么费力的体力活还真是个挑战，哪怕经过一个月的屡次训练和实践，那个挑战终归还是挑战。
不过她今夜看到绿灵如此虚弱，早把畏惧消灭的一干二净。
“天哪，这个结是我的死敌。”
它嘴脚并用，连多年来修炼的真气都用上了，只可惜毕竟小蝙蝠的力气在扩大几倍也是有限的力量。
缝合皮绳最后的结打得够紧，才能保证不会在水中散开，如今用水一泡，更是一点活动的余地都没有，整个结就像粘在一起的石块。
“绿灵，这个结我实在打不开。”
小幅一边说着，一边迅速转动着脑筋。
“绿灵，你等着，我需要飞高一点才能放开想象力。”
小幅说完，慢慢飞了起来，月光下狭窄河床上躺着的绿灵越变越小，飞到高处往下看时，绿灵已经早已看不见踪影，蜿蜒被蜜儿江点缀着的山谷尽收眼底。
“那是什么？不是都已经搬走了吗？”
她看到蒙舍老城里有一处灯火。
于是徐徐往那边滑翔，她要去那边找个打火石，那灯火已经给了她解决方案了！
她要去那边找到火种，带到江边，用火把皮绳结烤干，就能把绿灵从那潜水服中救出来了。
“哇瑟！这蒙舍部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富有，看看这么些考究精致的屋檐瓦片、、、”
只有一点她不喜欢，那就是围在城墙上的那片复杂恐怖的八卦阵，幸好他们已经走了。八卦阵加里面城主人的阳气同时存在时，它一个小妖蝠是怎么说也飞不到里面去了！
它小心地靠近透出火光的地方，那是城中最大的建筑，光屋顶就足够她飞上一阵子才能绕一圈了。
她悄无声息地停在屋檐的翘角上，看到屋前的院子里有六匹高大的骑马，除了它下面屋子中传来的说笑声，整个古城一片死寂。
但她还是不放心，因此飞下屋顶，对城中的每条街道和院落都侦察了一遍。
确定城中并无其他人后，她绕到屋子后方黑暗的角落。
从那里潜入屋中，她一定能找到个偷打火石的机会。正好她前方的一扇侧窗敞开着，像幽灵一般，她轻松潜入屋中。
那是个超大的厅堂，所以里边的六个男人点起的火烛完全照不到这一边。
“傻瓜，就六个人而已，也不知道找一间更舒适的房间休息。这可是为上百人的大会准备的，六个强盗还想享受一下蒙舍王的尊贵。”
小幅冷笑了一下，她听到那几个男人的对话，马上认出了他们的声音。
那日在祝鬼岭下的茅草屋里，就是他们差点要了绿灵的命。
这些人就像专门寻找腐肉的乌鸦一样，到处打扫灾难后的村庄。
看来今天又有人栽在这伙人手里了。
那张被蒙舍王用来放案卷笔墨的桌子，此时摆了满满一桌子酒肉。
六个人喝得酩酊大醉，开怀地说着刺耳低下的笑话，那个老大一直在满口脏话地抱怨着找不到女人。
“老大，你可别在说女人了，你再说，兄弟几个就要合伙揍你了！”
一个矮个头歪嘴黑牙的男人满脸酒气地喷，看来他是借酒壮胆，忘了老大的残忍和厉害，终于要发泄一番了。
“黑齿鬼，你说什、、、、、什么？”
老大看起来也喝得不轻，但是有兄弟挑战自己威严的气味他还是闻到了。
他说着站起来，一步三摇地地走过去，掐住那黑齿汉子的脖子，有一定要把他掐死不可的样子。
看到这两人打起来，其他几个人的酒意瞬间醒了三分。
他们都围了过去，把老大从那黑齿男身上拉开。
小幅乘着这群人混乱之际，在屋子里飞了一圈。
在散落了一地的物件中，她找到一个不算太大的打火石，用尽所有的真气，吃力地飞出了那酒气冲天的屋子。
她在飞出敞开着的大门时，听到了后面屋子中两个强盗的对话。
“黑齿兄弟要是被老大弄死了，那我们这边的内应就没有了。
老大也真是的，要不是他当初在每个村子里都要抢人家的女人，也不至于咱们十里八里都找不到一个人了。”
“什么内应，难道他们不是普通的强盗，而是假装成强盗，另有所图。”
小幅有些不解，不过绿灵还在那里等着她，于是一路飞回了绿灵躺着的江边。
她看到绿灵已经坐了起来。
“找到火种了，但是生火的工作还要你来完成。”
听到小幅的声音，绿灵终于舒了口长长的气。
“回来了？”
“放心吧！我是谁啊，我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长寿蝙蝠大王小幅女士。”
绿灵废话不说，笨拙地挪到森林里，找了些枯叶和落枝回来，把枯叶和树枝混合着搭放在一个鹅卵石上，开始生火。
亲切的火苗吐着暖暖的舌头，整个篝火越烧越大。
绿灵背对着火，耐心地烤着，火的温暖顿时覆盖了整个脊背。
“你从哪里找到的打火石，小幅。”
“在蒙舍部的旧城中找的。”
“他们怎么连这么精美的打火石都没带走呢？”
“今晚蒙舍部有贵客，是那些贵客的。”
“肯定是不安好心的。”
“就是，就是那伙我们来时搜人家茅草村的强盗。我偶尔听得他们一些对话，估计他们的身份还不止是强盗那么简单。”
“小幅，你帮我看看，现在能解开那个结了吗？”
小幅凑过去一看，还真的干得差不多了！
“好了，大功告成。”
她没用多久，就打开了那个结，开始慢慢地抽出缝合线。
“出来吧，现在你可以透透气了！”
绿灵右手拉住左手手套指尖，泡得透湿的羊皮又滑又硬。
它好不容易才把左手从羊皮中解放出来，然后继续用同样的办法抽出右手，再缩头褪去头盔，然后才吃力地把整个潜水服都脱了下来。
小幅迫不及待地用翅膀触碰了一下绿灵，它全身湿透。
看来自己之前一点也没有夸张，他们要是不赶紧生火把绿灵烤干，它那副躯体一定得腐烂掉不可。
要不是在那刚从雪山出发不久的江水中泡了几个时辰的话，鬼可从来都不会感觉冷得需要烤火的。
此时的绿灵享受地坐在火边，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默默地盘算着它的下一步，看起来它似乎完全忘掉了小幅还在身边。
“绿灵，你想什么呢？”
“小幅，我们还得回去那蒙舍旧部，去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找到一块羊皮，不行的话，牛皮驴皮什么皮都好。”
它不想跟小幅说之前的心思，才想到了用皮球把话题引开，它确实也需要找一个皮球。
“刚才我只顾着救你性命，没想到接下来的问题。
这样吧，你好好烤一下，呆会儿你手脚利索了我们再上去，到时候估计几个盗贼也该睡着了。”
于是绿灵又安心地享受了一阵篝火的温暖。
但没过多久就想起再过几天就没有月亮了，到时候水下又是一片黑咕隆咚，对搜寻一个不知长得什么样子的石头没有一点好处。
它在把自己完全烤干之前站了起来，决定在月亮偏西前找到急需的羊皮，把水下呼吸器弄好再说。
小幅曾试着劝它再休息一会，但绿灵没有争辩也没有解释，只是对小幅坚定地说了句。
“小幅，还是麻烦你带一下路。”
小幅无奈地轻叹了一声，乖乖在前面带路。
他们穿过那片蜜儿江和山腰小路间密不透风的森林，来到宁静的小路上，一个月前的大迁徙中留下的折枝和被踩倒的野草都已恢复了原来的形态。
他们走完那段林间的小路，从一个很难被人认出的出口处走到了一小片空草地，那片空草地的中间横着一条宽敞的大路。
那条大路才是连接魔西城和蒙舍旧部的官道。
路到了江边就被一个小亭子阻住去路，有一座只够两人并肩通过的铁索桥悬挂在江两岸的两座亭子之间。几百年来那座铁索桥也给世世代代的蒙舍祖先们挣下了不少钱。
西边的骠国和西南面的金齿黑齿还有水茫，不管是经商走亲还是政事旅行的人，都要给蒙舍部的守桥人留下一点路桥维修费。
小幅很高兴看到，蒙舍部的人居然把那座桥完整无缺地留了下来。
要是没有桥，绿灵还不一定潜得过江。
通过铁索桥，快要进成的时候，小幅飞到城中探查去了。绿灵在月光下匀速向蒙舍老城靠近，这将是它看见的第一个人类的城市。
月光下，那些形状各异菱角分明的屋顶格外显眼。
“比起我们，人类还真的是特别喜欢折腾。”
绿灵不带任何恶意地想着。
“那几个强盗都睡得正沉呢！我还在他们的一堆乱东西中看到了一块羊皮。”
小幅很快就探明了情况，回到绿灵身边。
它只能告诉它东西在哪里，然后带绿灵过去自己拿。对于像羊皮那么大的东西，它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那我们赶紧在他们睡醒之前进去吧！”
绿灵说着，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这时的它特别希望自己可以像小幅一样，能够悄无声息地飞到任何想要去的地方，因为加急的脚步也无法避免地弄出了更大的声响。
“花那么大的力气，盖了这么大的城，现在都留给了强盗，也不知道搬哪儿去了。”
绿灵小声地评论着。
“这座城池和三百年前我第一次看见时又大了些，你看，前面那对石头大象，听说是两百年前从骠国重金聘来的石匠雕刻的。”
小幅边飞边讲。
“这么好的地方毫不惋惜地留给他人，肯定有什么不得以的原因。”
绿灵好奇城主人的情况。
“这个蒙舍王，本来在自己的蒙舍部内和周围几个部落中都有很好的名声，可以说是德高望重，连那西南霸主魔西王都要敬他三分。
谁知三十年前，要承蒙舍王位的长子舍龙毁了他父亲的大半威望。”
“还有儿子故意毁了父亲名声的事？”
绿灵不解。
“当然了，他也不是故意要那么做。说实话，当时还是有不少人同情他的。”
绿灵边走边“嗯”了一声。
“他死活要娶已经跟蜀国王子曲不折订婚的姑娘，他甚至跟自己青梅竹马的罗汉部公主都看不上，后来还宣布彻底放弃继承王位。
本来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过，只是谁让他是要继承王位的那个人呢！
当年的蒙舍王是多么的睿智强劲，但他也想不出怎么去平息那场牵扯多方的矛盾呀！
他最后只还是能通过违心地把蒙舍部能力最强的继承者逐出西南，来平息来自周围各个部落的愤怒。
当时的危机算是平息了，但是他这些年来却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接班人。
而且从那次联姻事件之后，各部落之间也留下了一些嫌隙，很多时候是见面不见心。”
“那蒙舍王被放逐的儿子就再也没回来吗？”
“没有，直到你被带到祝鬼岭的那天为止，人们都以为当年为爱出走的两人早就不再人世了。”
“为什么？”
“因为俩人被放逐时，还被要求自废武功道法。
你想想，在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上，身无分文，还被废掉武功道法的两个人，要自己活下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他们为什么是我被带到祝鬼岭之后才重现呢？”
“想想那个你念念不忘的朋友罗八，他父母是不是叫舍龙和阿姆。”
绿灵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
“想起来了，在悔罪崖的岩宫中，罗八的母亲确实在自称阿姆来着。”
它继续走在寂寥的街道上，一步步靠近那个拴着强盗坐骑的广场。
心下深深地惊叹于蒙舍部的故事和罗八父母的身世，居然忘了它们正在一步步靠近一群穷凶极恶的强盗。
“嗤嗤，嗤、、、、、、”
不知是绿灵和小幅的交谈声，还是绿灵身上的寒气，远处的马匹开始骚动不安起来。
它们俩瞬间静止在原地，面面相觑。
“右拐，贴着墙根，轻轻地，别弄出声！”
小幅机智地提醒绿灵的同时，也改变了自己飞行的方向。
幸好绿灵和它之间的默契程度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地步，它们无声地绕开了拴着马匹的广场。
“我们从后门进去。”
小幅信心满满，她刚刚已经把这个区域探得一清二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