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际天色昏暗、雷鸣电闪,其余闲杂人等,皆是借着天上的雷光匆匆下山,场中唯独剩下胆量奇大的十数人。
殓师神情阴冷,左手按着刀鞘,右手负于身后,朝着那只手信步而去,只是人还未至那窟倏然飞出个人来。
殓师反应奇快,几乎一瞬间推刀出鞘,举刀便砍,可却在空中生生将砍改为托。
因为飞出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双目紧闭不知死活的二娃。
二娃受此一托,生生消去了大半力道滚落在地,众人瞧见二娃囫囵个儿飞了出来,心中是又惊又喜。
二娃子的三叔三婶儿,大着胆上来将其抬走。
那殓师心中却是“咯噔”一下,因为那只搭在岩石上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嘭!”
不待殓师再多思虑,只听见一声闷响,又一个人影兀自窟中飞出,直飞出六七米方才落地。
好在绿植茂密并未摔个结实,可饶是如此那人依旧吐出口血来,脸上青筋暴起,双眼一翻竟然晕死了过去。
殓师模糊看见那人是个道士打扮,至于面貌如何自是无暇细看。
殓师见那人狼狈飞出心道不好,这分明是被什么巨物拍出来的,念到此处连忙抽身退开。
可那窟中突然伸出七八只碗口粗的触手,其中一只便匹自卷住殓尸匠的双腿往回拉,另几只似乎分不清方向胡乱在空中狂舞。
殓尸匠便是有千般手段此刻也难以与之抗衡,只得将手中的钢刀插进地里勉强支撑着。
可即便如此还是被拖着不停靠近窟内,殓尸匠心知入了此窟再难逃生,于是眼中闪过狠戾气色,看这架势竟是要孤注一掷、以命相搏!
一切发生得太快,又太过意外,张百川等人短暂惊恐失神,便已错过了最佳救援时间,此时再想驰援已是难上加难。
此刻雷电大炽,众人终于借着光亮窥得全貌,只见肉瘤状的触手自窟中探出,半腐烂的触角混着恶臭的黏液,四下挥舞之际腥风大作。
众人还未赶来,只见殓师将钢刀猛自地里抽出,借着触手拖拽和自身猛跃的双重大力,在空中画出一条弧度,在雷光的映衬下倒显勇猛。
“咚~”
殓师在龙王窟边缘落地,再有几寸便是死门关!
那浑生肉冠的触手应声而断,直涌出黑绿色的汁液溅得浑身都是,而缠在他双踝的触手仍未松开,反而因受痛而痉挛,缠得更紧了。
殓师挥刀挑断触手,直起身来向窟中一瞥,只见窟内尽是绞作一团的糜肉!
只见“手脚”不见头脑躯干,这让一向同尸体打交道的殓师狐疑不已。
“小心!”大当家张百川爆喝。
殓师头脑清醒,反应奇快,头也不抬原地一滚躲过必死一击。
原来被断一手,那窟中的怪物自是察觉到疼痛,其余数只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横冲直撞的触手追痛而来,劈头盖脸向着殓师所在的方向胡乱飞舞。
几只触手配合默契,上下翻飞间舞得密不透风,即使场外数人想要搭救,没有趁手的武器,也近不得身来。
殓师见前方两只触手一上一下横扫而来,只得跃身躲过,还未起身只见触手已成四方合围之势,竟已是避无可避。
感受到四面八方的劲风,殓师阴沉的脸终于爆发开来,蓦然提刀便砍,手起刀落间必定见血,一时之间山神庙外碎肉翻飞,腥秽四溅。
触手吃痛也不似之前一般缩回洞中,只舞得更加狂猛,绕是殓师人狠刀快,也难以面面俱到,片刻后便被压制得险象环生。
好不容易抽得半分空暇,身后又是劲风袭来,殓师匠却不闪不避,兀自将刀横在背后。
殓师挨了个结实,应声飞出滚落在地上,虽然用刀卸去大半力道,不过仍觉体内血气翻涌,嘴角溢出血来。
殓师虽受此一击受伤不轻,可也借这股力道脱离了触手攻击的范围。
看着那因缺失目标更加疯狂的触手,殓师心有余悸。
还未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喜悦,面色又陡然间惨无人色!
只见那窟中不知何时冒出个磨盘大的肉瘤,那瘤上密密麻麻的生着几百只人眼!
那一双双眼睛眸子猩红,似有一股魔力,殓师离得稍近又毫无防备自是首当其冲,只觉得肢体不听指唤。
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几只触手携万钧之势向自己抽来,心中暗自焦急可却毫无办法。
而其他人各自分散又哪里顾得上之他?一时之间打心底生出一种不祥感。
“醒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蕴含几分神韵的断喝!人未到声先至。
受此一喝殓师不觉恢复了手脚知觉,原来自那洞中飞出的道士不知何时醒来,恰在生死一线间助其脱困。
殓师反应快,可那触手已经抽到了身前,这等距离哪还避得过去?
殓师心中一叹,今日算是交代了!
可就在此时,殓师腰间猛然被一条小指大小的六菱钢索拴住。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便凌空飞出五六米,那道士竟在电光火石间将他自阎王爷手里夺了回来!
那肉瘤上的眼睛邪光一闪,触手凭空长出一截,对着二人穿去。道士似乎早有防备,一拍身后盒子,后者便化成了一面盾牌。
触手撞在盾牌上,二人受不住这股大力,匹自在山坡飞落出七八米,均是口吐鲜血,再难有反抗之力。
此时龙王窟土石翻飞,道道沟壑自山下蔓延,那窟中的怪物竟想窜出来了结二人姓命!
“哈哈哈哈……”
那道士自地上艰难爬起,仰头看了看天光,蓦然大笑,竟是不闪不避,由着触手向自己抽来!只是笑声太多凄凉。
天地间猛然间强光一闪,那遍生恶眼的肉瘤匹自化作成了肉沫!
待得众人再睁眼之时,只见四周一片狼藉,那腥臭无比的触手已然消失不见了,唯有残肢散落四处。
天地间任是乌云密布,但已不似之前的黑暗压抑,瓢泼大雨自天上倾洒而下。
张百川上前探了探道士的死活,只觉得眼前之人,一身精气神将散欲散,就风中风中残烛,似乎随时都会覆灭掉,此时的道士正应了那句老话:“身如五更衔山月,命似三更油尽灯”。
张百川虽然不知道士能否捱过,却还是立马命人将二人抬回悉心照料。
道士同殓尸匠人身体素质异于常人,皆是命比蟑螂。
三五天功夫殓尸匠人的伤便好了个七七八八,可这道士上下却是体无完肤,浑身布满可怖伤痕,一直昏睡了四天方才醒来。
道士自醒来后神情呆滞,躺在床上望着楼阁一看就是一天,连眼皮都不带眨的。
村中人碍于情面也不多问,只每日三餐备好放在床前。
这道士傻归傻、呆归呆,饭还是照吃不误,这让二娃子一家稍感心安。
张家梁子恢复了往日气象,时雨时晴。可这龙王窟自那日之后再未有水,而张家梁子的人对此也不曾遗憾怨怼。
毕竟发生了这样的事,鬼知道这窟里的鱼吃什么长大的?至于之前吃过的鱼,众人不敢也不愿去想。
半月时光倏忽而过,这天清晨二娃子照常去给道士送饭,可道士却连带那个古怪盒子一同消失不见。
二娃子心头失落,本同道士约好今日算算自己的命数,可这道士竟一声不吭走了。
此事传开,张家梁子的人都说道士不厚道,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走,岂是为人之道?
众人都暗自猜想这道士再不会出现了,可三日之后道士又去而复返,再次出现在张家梁子!
只是模样过于憔悴,蓬头垢面、衣衫破烂不说,浑身上下更有斑斑血迹,恶臭中还散发着酒臭,这模样,就像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道士疯疯癫癫,左瞧瞧右看看,无端大笑,张家梁子的人见了虽然纷纷议论,可谁也不敢上前。
二娃子听说道士去而复返,自是高兴得不得了,排开众人上前扶起跌坐在地上的酒鬼道士,要他兑现承诺。
二娃子又哪里知道这个道士受了刺激,得了失心疯,此刻哪里还认得他?
二娃子的命数这道士早已知晓,只是怕他接受不了没有告诉他,故而此前一拖再拖。
可天意使然,有些事往往无法躲避,那道士推开二娃子,自顾自倒在地上灌了口烈酒,盯着二娃子的面目念念有词:
“韶光荏冉催人老,风景萧疏落叶秋,雨覆云翻天不定,风狂花嫩子希收。”
道士顿了顿又道:“日上万峰雪渐消,巧将断木接新条,洋洋祥瑞春三月,却遭狂风一夜飘。”
道士说完,竟是泪流满面,只是瞪着可恐血眸癫狂道:“风里柳絮海里波,一心望静复飘磨,时华不遂男儿愿,血透青裳泪湿多!”
随后更有细解,将发生在二娃子身上大事一一罗列而出。
其中大多一一印证,例如那“雨覆云翻天不定,风狂花嫩子希收”不是指二娃丧偶?断木接新条,可不是收养天资?花开春三月,却迎狂风寒,不是指那稍有起色的一家,又梁柱倾倒?那一夜狂风伤在体肤,更伤人心!①
疯癫道士只有收养天资一事算错,算成了个女娃。
二娃子一生都在走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命数,如同早已写好的剧本,如今想来甚是可悲。
不错,这二娃便是年轻时的张老二!
至于这道士姓甚名谁,从何而来,如何自龙王窟中逃出,又为何消失三日后再次狼狈而归,以及此后下落遭遇,个中详情皆是后话,此处暂且不表。
注明①:在古文中“妻子”是指妻儿与儿女,谶语中借用“子希收”的无后来反证原配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