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爱非爱 错非错二
帐内……
宫子秋翻身落地！
他感受到了杀气！如天罗地网般的杀气！
是她？！她来了，她怎么会来……在此时此刻此地！
他还是抬起了一颗沉重的头，看着重重帷幕外渐渐向他走近的她。
最后，她却没再向他走近，停在了最后一层帷幕之外。
夜风挑起她的流苏，绿得发冷。
沉默，瘟疫般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帐内的那个人整装完毕后，掀开床帐……
“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嘟咙道，口气平稳。
帷幕外的她死死盯着帷幕内的他们，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子兰。”宫子秋开始觉得全身冰凉。
青影一震。
她想走，想逃离，想骗自己眼前只不过是个荒唐的梦境，但，动不了。
“不过也好，”那个人再度发言，“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宫子秋突地一声低吼：“我说过不许你伤害她！”
那个人回他一声冷哼，“伤害她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正如同伤害我的人是你而不是她！”
无言以对。
“宫子秋，今日你必须做出决定了，”那个人顿了顿，“是我死还是她死？！”
“自然是……她死。”
君子兰透心一冷！
他……说什么？
嗯？
脚下一个踉跄，她险些跌落于地。
那个人闻言犹如万木逢春，“那你去杀了她！”
“……好。”
那个人递给了他一把剑，剑身倾诉着死亡的愉悦。
宫子秋接过剑，挥剑——
青光一闪，他们三人之间的那道屏障忽地化为丝丝缕缕，飞散冷空。
君子兰抬眼，不看宫子秋，看那个人。
那个人柔发垂顺及腰，白袍抚地，说不出的清冷与邪魅，像绽放在冬天里的……野菊。
菊本属秋。
“王爷。”
君子兰齿缝里轻轻飘出这两个字。
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那个人道：“你想问什么？”
君子兰一双眸子又重回惊石激浪之前的幽静，“所有的人都是你派人杀的？”
“这你可以问子秋，他……”邪邪一笑，“什么都知道。”
君子兰黛眉一拢，“鬼新娘一案也知道？”
“原先不知道，后来知道了。”那个人说。
“上官倾城为蓝水蝶所杀。”
“没错。”
“蓝水蝶是你的人。”
“没错。”
“你利用她对张剑雪的感情命她杀了上官倾城，后来又命她易容，意欲误导长生破案？”
“没错。”
“你杀上官倾城，是因为她与长生……”
“有染！”
“可是你为什么让所有新娘子都命丧新婚之夜？”
“这你就要问问子秋了，问他……美人恩可好消受？”
心房猛地一缩紧，“……难道那些女子都与长生……”
“他的风流，你这个做妻子的……难道毫不知情？”笑容可掬。
心痛！“……可是，你为什么要选在……”
“她们成亲的那一天？”
君子兰默然。
“如若不然，何来鬼新娘一案！嗯？”
冷然，“宫府所有葬身千秋湖的女子为白狐所杀。”
“没错。”
“白狐是你的人。”
“没错。”
“难道红娘子也是你的人？！”
“你可真聪明。”
深吸一口冷气，“传言道煜王李魅与宫子秋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君子兰刻意加重最后二字。
李魅素手弹落袖袍上的一丝乌发，斜眼瞟着失了魂般的宫子秋，半晌才说道：“你还听说了些什么呢？”
“后来，你们反目成仇，不仅如此，你还暗地里派人杀他。”
魅笑出声，“你可知我为何派人杀他？”
君子兰不言，等他的下文。
“因为，我得知了他一个秘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语毕，他流转的星眸光辉重又顾盼到宫子秋惨然的倦面上。
“什么秘密？”
“他才是真正的……煜王李魅。”一字一字自他唇中溜出，宛如清泉潺潺，平平静静地慢慢流淌。
君子兰却掩不住心中莫大的诧异。
这……怎么可能？！
“那……你又是谁？”
“我是他的妹妹。”
吧嗒！墙角边，一盏琉璃灯内，一只飞蛾撞死在灯壁上。
“妹妹？！”君子兰喃喃地重复着。
“没错，妹妹，亲妹妹。”
宫子秋不是宫子秋，而是……王爷？！
王爷不是王爷，而是……公主？！
“你们是……是……”
老天！她说不出口！
“亲兄妹。”他，不，应该是她，依然是笑着说道，面上还带着丝丝幸福感，仿佛她述说着的是一个美好的传说。
“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君子兰，泪滴已然滚落。
“你想知道那我就全都告诉你，当年子秋……”她还是唤他为“子秋”，“生不逢时，他的亲娘宓妃为保他一命便将他送出宫托人代养，而我……当年也是刚刚出生，不同的是，我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宫婢所出，无人知晓，于是……我就成了他，一个……替死鬼。”
“不要再说了……”宫子秋一声低叹。
“为什么不说，你可知我此生是为你而生？自打我出生的那天起，我就成为了你，为你活着，也为你死了好几次，没死成吧，最终心里却还满满地装下了你，你说，我怎么就逃离不了你？我恨你，很恨很恨！想杀你，杀的却总是你身边源源不断的女人！”
“魅……”
“不要这么叫我，这名字不是我的，我没有名字。”
“……对不起。”
她的笑颜从来不凋谢，“说到底，这本不是你的错，错就错在我们知道得太晚……太晚了……”抚抚胸口，她继而说道：“你们说上天为什么这么狠毒呢？为什么不一瞒到底呢？为什么要等到一切都无可挽回的时候揭开谜底呢？”
“你们……”君子兰出口即噤声，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忽地，她一声大笑，丽颜依然璀璨，一双丹凤眼转而勾向宫子秋，“我们一定会相守一生，直至相拥而眠的，是么？”
“……魅。”
他总是低低唤着“魅”，却不知叫的到底是“魅”还是“妹”？
“这辈子，我因你而毁，你能不能为我做一件事？”
“……好，你说。”
“你答应的，要为我杀了她，”她的声音倏然变得凄厉无比，“你真正心爱的她！”
提起低垂的长剑，宫子秋极度倦然的面孔痛苦至极地扭曲变形着，看着君子兰的双眼早已模糊不清。
君子兰身不动，夜风却不安分地追逐着她湖绿的流苏，湖绿的袖袍，它们拍打着她的脸，她的身。
她等。等他来杀他。
终了，他闭上眼，抬手——
剑刺出。
与此同时——
哐当！
剑落地，在没染上一滴鲜血之前。
一抹素洁的白飘落。
“九畹兰花自千古，兰花不足蕙花补。 何事荆棘夹杂生，君子容之更何忤。”
白鹤来了，吟哦着那首美得令人心悸的诗篇。
“主人，你没事吧？”
“白鹤……”暖暖的一声呼唤，道尽君子兰满腔荒凉，“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白鹤当然不能有事，若我死了，从今而后你出事的时候谁来救你，你孤寂的时候又有谁能陪你？”他的双眸尽是柔光闪烁。
君子兰哽咽。
随后，一道赤红的娇小身影如从天而降般闪现于众人眼前。
该女子年龄看似与宫可人相当，身着艳红流袖裳，发梳两髻，顾盼之间煞是天真烂漫，娇俏可人，一双如水美眸泛着淡淡的蓝光，眼上的羽翼扑闪扑闪的，笑颜下的梨涡十分的眩人。
宫子秋微愕，“你是谁？”怎会有种熟悉感？
红衣小女子竟咯咯地笑个不停，一脸童稚，对着宫子秋笑道：“懒人哥哥曾在王府见过红儿的，你忘了？懒人哥哥长得真是好看呢！红儿喜欢懒人哥哥！”
红娘子，传说中的江湖一流杀手，不属于任何门派，特立独行，杀人从来只看心情，上一秒可能还为买主开心杀凶，但下一秒杀的可能就是买主了。
君子兰的话一出则彻底打破这一表面传说，并道出了另一真正的传说：“你就是月老的女弟子，上古迷血阵的创造者，红娘子？”
红娘子却不搭理君子兰，转而面向白鹤，甜甜一笑，双手忽地缠上白鹤腰际，“但白人哥哥长得更好看，红娘子更喜欢白人哥哥！”
……白人哥哥？
白鹤竟颊间一红，想推开红娘子却觉怎么也推不开，“红儿，你快放开我！”
红娘子纯净溜黑的眸子一闪一闪的，“我不！一辈子都不！”
俄而，传来一阵连串的猛咳，宫子秋单薄的身躯竟往后一倒——
李魅环手一接。俩人双双跌落于地。
“子秋！”李魅此时哪还有往日巧笑倩兮的笑靥，早已在他倒地的瞬间面色刷白，“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又一阵猛咳，宫子秋翻身，再也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红透了君子兰的双眼。
凉意，愈凉。
尝到满满的血腥味，宫子秋半睁已然矇眬的双目，硬是挤出一抹微笑，“妹妹……”
妹妹？妹妹……
乍一听这声呼唤，李魅似乎把收藏了二十来年的泪水全数倾泻而出。
“子秋！子秋……”
心伤至深处，言语尽失。
“答应我，不要……不要……杀子兰……”
嫩绿的流袖被夜风抓着，狠狠地扑打着君子兰毫无一丝血色的面孔，她的唇，失了节奏地颤抖。
心痛至深处，心也麻痹。
“……我死了之后，你也千万不要随我而去，你若不听话，就算、就算……”气息渐弱，“到了那边，我也绝不认你这个妹妹！”
李魅胡乱抓起自己的袖袍，抖着右手，想为宫子秋拭去唇畔的鲜血，却是越擦越多。
血，渲染着她雪白的袖袍，犹如朵朵怒放的牡丹。
“不！不……”好多血，好多……“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是不会死的，快！来人，来人啊！”
倏地，蓝光一闪。
“王爷，这是……怎么了？！”蓝水蝶闻声赶至。
“快！快救救他！快！”歇斯底里。
宫子秋无力地挥挥手，“不必了。若能救……白鹤和子兰定不会袖手旁观……”
蓝水蝶望向君子兰，“仙子，难道……公子他没服下解药？”
君子兰脚一软，焉然跌坐落地，“长生，你……”
“是，我趁你转身之时……吐下解药。”
“为什么？”李魅尖声叫道。
“妹妹……”宫子秋已气若游丝，“太多的人为我而苦，因我而死，只要……我死了，一切也就了了……”
闻言，君子兰浑身一疼。
能……了吗？
能，吗？
“胡说！我不许你死！我命令你！你不许死！”
“……不要这样。”
“你要是敢死，我绝不独活！”
“……咳咳咳！你不要再傻了！哥求你了……好吗？”
“哥？哥！哥……”
“……你这辈子总在做着别人，二十多年了……咳咳……从未做过自己……现在好了……从今往后，你自由了……”
泣不成声。
“……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可人。”
“可人她……”
“我一直告诉她……她没有娘。”
“……我明白你的苦心。”
“……为了我，为了你，为了可人，答应我，好好活。”
“……好，我答应你。”
末了，他望了眼君子兰。
什么也没说。
……
三年后。
又是深秋。
秋雨，如期。
秋恒在酒楼。
某桌。
食客甲：“听说过两天京城的首富欧阳长青要成亲了！”
食客乙：“是啊！到时那排场指定吓死人！”
食客丙：“那可不！不过……要回三年前，那京城首富可轮也轮不到他！”
食客丁：“那还用说吗？想当年公子秋那可是富可敌国呀！”
食客甲：“可惜啊，听说因为破不了鬼新娘一案，又为了兑现宰相的诺言，服毒自杀了！”
食客乙：“可不是嘛！唉……”
食客丙：“可我觉得这事儿……蹊跷！”
食客甲乙丁：“怎么了？”
食客丙：“那宫子秋可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啊！你们可曾听说过有他破不了的怪案？”
食客甲乙丁：“没有！”
食客丙：“那你们说他为什么要自杀？”
食客甲乙丁：“这……谁知道啊！”
食客丙：“……按我说……”
食客甲乙丁：“啥？”
食客丙：“他肯定是真见鬼了！”
食客甲乙丁：“……”
不多时，酒香传来。
“掌柜的，又酿了什么好酒啊，快呈上来给我们尝尝！”
“是啊是啊！你这的酒最有名了！”
“可不是，我酒虫子都穿肠喽！”
“哈哈哈……”
内里立时传来一声应和：“来了来了！各位客官别急！可人，快点过来帮娘。”
“来了，来了！”甜稚的童音随之响起，“娘，这新酿的酒您给取个啥名？”
柔媚至极的笑声暖暖地穿梭于酒楼每个角落，“……就叫忘秋吧！”
……
酒楼外，雨声滴答。
“忘秋忘秋，想忘则难忘……”
一个女子，手持一把素白油纸伞，从楼外的一处角落款款走出，走进了凉雨中，走过湿哒哒的青石板道，留下一抹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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