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与之无缘 (2)
最后，申飞哈哈一笑，道：“前辈珍重，我们他日再见。”叶子翁也大笑起来，道：“他日再见。”话罢时人已去的远了，惟有笑声在四周回荡。申飞看着街道上的行人，顿有茫然失落的感觉。怔怔地出了一会神，长叹一声，下了酒楼，径往西边的峨眉山方向进发。却不料申飞人生地不熟，又存心躲避武林人士的追击，竟然走得偏南了些，身陷无边的西南大山之中。此处已是蛮荒边界之地，人烟极为稀少，道路亦不发达。申飞走了数日才发现一个苗寨，进去一问，才知道自己走错了方向。恰好天色已晚，苗人好客，就留申飞住宿一晚。是日夜里，申飞正在闭目入定时，忽闻一阵急促的敲锣声，喊着：“官兵来了……”霎时间，惊叫声，啼哭声，呐喊声，锣声，鼓声，牲畜的嘶鸣声，响作一团。申飞急忙赶出门，看见周围被火把照的通明，苗家男子们都提着长矛弓箭向寨门冲去，老弱妇孺则纷纷朝寨后转移。申飞还是首次见到此等场景，惊愕不已。待他赶到寨门时，来侵的官兵已攻了上来，与守卫苗寨的战士近身交锋，鼓声震天。
从山门放眼望去，只见黑压压地全是官兵，人数当以千计，而守在山门处的苗家战士，却只有二三百人。但是苗人天生凶悍，又居高临下，占尽地势之利，竟把官兵抵在门外，迟迟攻不进来。看着战场中不断倒下的人们，听着他们死时的痛叫，申飞心中也极为难受，当真目不忍睹，耳不忍闻。他想要设法阻止，却自知无能为力。古来战争皆是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申飞虽是汉人，却也不希望看到汉人杀苗人，双方无论谁有损伤，他都不愿看到。如今，只好两不相帮了。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苗人死伤过半，终于挡不住官兵又一轮进攻，导致山门失守。登时，整个山寨成了人间地狱。官兵蜂拥而入，见人便杀，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未放过。申飞一时傻了，想不到他们如此灭绝人性。眼看又一个苗家孩子要死在官兵刀下，随手抓起一根木棍便砸了过去。那官兵被木棍撞得倒翻两个跟头，痛苦地爬不起来。以申飞的功夫，即使微微吐力，也可致他们于死地。
但是申飞以为此间人人当救，如果自己救一人，杀一人，还不如不救的省事，是以下手时总留三分余地。当下，申飞从地上捡了许多石子，穿梭着人群中，看到村民危险时，就以石子击打官兵，帮助苗人转移。这时，山寨已成为一片火海。随着官兵的增多，申飞渐感吃力，救应不及。看着相继死去的无辜村民，正值焦急无计时，忽见一人手执着一面旗子，挥前指右，控制着所有官兵进退。申飞见其铠甲也与众不同，明显高人一等，而且有许多近卫保护，断定他是指挥军官。当下掠过众人，拔出一名近卫的钢刀就架在了那军官脖子上。对于申飞的突然出现，众人皆是大惊。那军官的脸色瞬时变成死灰色，但还是哼了一声，摆出一副临危不惧的样子。数名近卫准备从后偷袭申飞，却被申飞左臂一扬，一齐倒跌回去。申飞要那军官鸣金收兵，那军官竟然不肯。申飞救人心切，挥刀便砍在那军官的手臂上。那军官吃痛，沉默一下，这才下令收兵。申飞押着那军官直走出十里远近，这才调头返回。未到山门，就听到山寨内传出凄惨的哭嚎声，呼儿喊夫，哭爹叫娘，令人心酸。申飞实不忍再看此中场景，遂折道而回，寻着峨眉山的方向去了。
一路之上，申飞又遇到几起官兵追杀村民的事情。他尽量施救，也救出许多村民，但他总觉自己的力量不够，不能尽救人们于水火之中。这一路下来，当真喟叹不已，感触良多。这日，终于到达一个山中小镇。申飞低头看一眼尽是污渍的衣服，遂到镇中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把全身上下好好洗漱了一番。戌时，申飞到客厅用饭。可刚走到门口，厅内厅外就都是一愣。但见并不宽敞的客厅中坐了两桌人，一桌是四个短衣劲装的汉子，一见申飞，登时拔剑站起，而另一桌，则是刚别不久的宋晨和红白二女子。申飞暗道：“想不到在这里还能遇到他们，真是运气不佳。”随即笑道：“宋大侠当真神机妙算，竟然先在这里等在下了。”那四个汉子显然是红白二女子的随从，没有得令便不敢造次。宋晨向那红衣女子道：“毕竟他帮过我们，小姐……”那红衣女子竟当下打断宋晨的话，对申飞说道：“对于你这等无耻之徒，本不该讲江湖道义。但是我张府上下都是知恩图报之人，你终是救过我们一次，所以今日我们也饶你一次。下次再见时，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申飞哈哈一笑道：”那多谢张小姐仁慈了。“说罢转头便走。申飞并不畏惧他们，可也不想多惹是非。
但临走时，却情不自禁地看了那白衣女子一眼，而这时，那白衣女子也正在看他，于是朝她会心一笑，以谢君山上为自己说话之恩。申飞刚走出两步，却问宋晨自后叫道：“申少侠请留步，宋某有话要说。”申飞颇感诧异，回头看向宋晨。宋晨已走出客厅道：“申少侠借一步说话。”当下带着申飞来到楼下大厅落定，并点了饭菜招呼。申飞狐疑满腹，说道：“宋大侠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宋晨为申飞斟了一杯酒，思索再三后，说道：“请问申少侠是否是北仙李逍仙的传人呢？”说到“李逍仙”这个名字的时候，宋晨明显有些激动，可见他对李逍仙甚为崇拜。申飞看其神情，好象希望自己说不是似的，于是笑道：“不是。”宋晨果然松了一口气，但还是问道：“宋某曾多次留意申少侠的武功路数，申少侠虽不是李大侠的传人，想必也有些关系吧？”申飞不答反问道：“在下也有一个问题想问宋大侠，不知宋大侠肯否据实以答呢？”宋晨道：“申少侠请问。”申飞问道：“宋大侠为何要为张兮路卖命呢？”申飞见他依然对李逍仙崇敬有佳，猜他也是误信了张兮路的假仁假义，所以有心向他透露张兮路的本来面目，希望他不要泥足深陷。
却听宋晨答道：“申少侠误会了，宋某只是仰慕张大侠为人，甘愿待他奔走江湖，维护武林正义罢了，绝非是卖命于他。”申飞闻之欣喜，说道：“宋大侠可否愿意听在下说一些关于张兮路的事情？”宋晨愕然道：“申少侠请讲。”申飞道：“二十年前，有一位前辈夜中暗访张府……”当下将母亲李逍遥当年在张府的所见所闻，一并说出，只是对母亲的名字绝口不提。之后，把五毒教之事的背后真相也说了一遍。宋晨静静地听着，直到申飞说完，也未吭一声。申飞察言观色，知道他难以尽信自己，说道：“个中原委，在下已说的清楚，宋大侠何去何从，好自为之了。在下告辞！”在他上楼时，听宋晨道：“你若是诬陷张大侠，宋某绝不饶你。”申飞无奈地笑笑，谁会无缘无故相信一个被江湖公认为采花贼的话。申飞回到房中，便收拾好物事，施展轻功从窗户穿出，悄无声息地出了小镇。不管宋晨他们是不是为抓自己而来，既然他们来了，其他江湖人士也一定来了不少，如果还待在客栈中，难免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出镇后行了三四里路，申飞见四野阒然，并无人声，便跃到一棵大树上，闭目休息。子时刚过，湿气加重，夜也更加静了。就在这时，却忽然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声叹息中不知包含了多少哀怨，令人闻之心碎。但是在如此寂静的夜里，猛然听到这么一声，也不由地令人毛骨悚然。申飞立时惊醒，寻声望了过去。借着微弱的月光，但见一个淡绿身形从远处缓缓走了过来。她低着头，两手抱着怀中的剑，默默地走着，没有理会深夜的寂寞，因为深夜因她而寂寞。一阵凉风吹过，飘起了她的秀发，她不自主地缩了一下脖子，仰头看了一眼闪发着冷光的弯月，再次低下头去。申飞一阵心痛，心道：“她果然也来了。”就要下去与她相见时，却突然顿住了：既然她不信我，相见也是徒增误会，倒不如不见的好。静静地看着她从自己的眼下经过，又消失在远方，申飞心中愧疚难当，毕竟是因为他，她才失去了灿烂的笑容而郁郁寡欢的。柳嫣芷走后，申飞再也无法平静，脑海中出现了很多人和事，但出现最频繁还是柳嫣芷和萧若冰。对于萧若冰，因为李小林的缘故，他一直躲着她，不敢和她接近，希望一切都不会发生，也不能发生。然而造化弄人，萧若冰临别时的楚楚真情，令他撼然心痛，痛到心死。可是他别无选择，这是他欠小林的。而对于柳嫣芷，可说是有缘无份吧。处在两人之间的，始终都是误会。
既然不能心意相通，又怎能百年好合呢？这些问题，在他听萧若冰说柳嫣芷可能喜欢他的时候，他已经想过很多次，但最后的结果都是无奈。他以为柳嫣芷会慢慢醒悟，但以刚才的情形看，她竟是越陷越深。他本能地把这些痛苦都隐藏在心底，不去理会，但每当看到柳嫣芷的时候，所有的痛苦又会全部冒上心头。“难道这是爱吗？”申飞禁不住自问，但随即摇头道：“既不是知己，又何谈有爱呢？”终于，申飞甩了甩头，心中默念：“目穷穷兮天地，心渺渺兮寰宇！”瞬时把所有杂念都压了下去，全部封锁在心底。远处又有脚步声传来，而且十分急促。申飞伸了个懒腰，喃喃道：“想要好好休息一下都不行。”片刻，路的尽处已出现三个人影。处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一个女子，身后两人左右护着她。他们跑得甚急，似乎被人追击。
果然，在他们身后出现了两个飞掠的身影，几个起落便赶了上来，宛如两只矫健的苍鹰。前面那两名护卫见此，急道：“小姐先走。”转身拦下来人。那女子惊慌失措，尖叫了一声，竟一脚摔在地上。待她再爬起来时，来人已杀死两名护卫，来到她的身边。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申飞还未弄清楚是何状况时，那女子已被人击晕，倒在一人肩上。这时，申飞反倒不着急出手，又退掩在树叶当中，看看这两人意欲何为。只见抱着女子的那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咽一口唾沫道：“这小妞长的还真不赖。”另一个人道：“算了吧，我们又没福享受。”抱着女子那人一阵惋惜后，又恨恨地说道：“练了这鸟武功，真折磨人。”另一人哈哈一笑，道：“想开些吧。”抱着女子那人还是不平道：“把这么俊的妞白白送给申飞那小子，真是可惜了。
”申飞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当真惊讶不已。再听另一人道：“就怕他也没这福气。”抱着女子那人道：“真搞不明白张总管怎么想的。”另一人赶忙道：“小声一点！我们只拿钱，管他做什么。“两人边说边往回走。申飞隐隐猜到这是张奉迁栽赃自己的阴谋，顿时对那女子和死去的护卫产生愧疚之意，万分难受道：“我不欲杀人，而人却因我而死，这与我杀人有何分别。”当下大叫一声，朝那两人冲了过去。这一声怪啸凌厉地穿破夜色的屏障，在荒野上激荡。申飞与那两人的距离并不近，但那两人听到怪啸转身时，申飞已挥掌打了过去。那两人惊而不乱，双双挥掌迎上。嘭的一声响后，四掌分开。抱着女子那人向后退了一步，另一人只是微微晃了晃。申飞暗叫无奈，以他真正的内力自然比面前两人高了数倍，但就是推发不出，不能主动伤人。像刚才以一敌二，发挥出如此大的威力也只是首次而已。
申飞那容他们喘息的机会，展开逍遥拂纱掌便攻了过去。那两人却甚是老道，连退了三步后，则欲联手反攻。他们皆以一柄钢爪做兵器，如同鹰之双爪，锋利无比。运用起来，不同寻常，十分诡异。申飞虽是初次见此等兵器，但凭着敏捷的身手，仍是应付自如，游刃有余。任那两人使何怪招，也奈何他不得。抱着女子那人毕竟怀中多了一人，动作起来便不很灵便。申飞以其为突破口，十招中有九招是攻向他的。而且运用以弱导盈之法，经常使两人的刚爪交碰在一起，以硬碰硬，尝受自己人的攻击。如此一来，看似他们两人合力敌对申飞，实是抱女子那人一人承受两人的攻击。不消片刻，抱着女子那人已吃不消了，气喘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管我们的事？”申飞自嘲地笑道：“我是谁？呵呵，我就是你们刚才说的申飞。”“申飞？”两人同时一惊，问道：“你要怎么样？”申飞也无意为难他们，道：“放下这女子就让你们走。”两人对望一眼后，抱着女子那人一把将那女子抛给申飞，道：“给你便是。”一起转身就逃。
申飞接过那女子，连拍了两次穴道，仍不见醒来，不禁大奇，还道：“他们封穴的手段倒怪得很。”又试了几种了手法后，申飞感到了不对劲：那女子的体温在急剧下降。申飞大惊，一探她鼻息，竟发现她已断气身亡。登时，申飞胸中涌出了滔天恨意，有了杀人的冲动。可他正要朝那两人的背影追去时，却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你”字。这个“你”字说得很轻，但很清晰。虽然只有一个字，却包含了太多的情感。有惊疑，有悲伤，有激动，有愤怒，也许还有更多，但这一切都融于一个“你”字。这个字太沉太重，以致于月光为之黯然，夜色为之叹息。申飞没有回头，却无声地笑了起来。他听到背后拔剑的声音，然后一步步向他逼近。他这才停止了笑，放下怀中死去的女子，回头看着那张憔悴而倔强的脸，淡淡地说道：“你应该了解事情真相之后再做决定。”不料柳嫣芷却冷冷地说道：“大漠双鹰绝对不好女色，你还要狡辩什么？”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相信自己的眼睛。”申飞无话可说，又无声地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