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大自然的规律是无法抗拒的,作为著名科学家和信奉道家哲学的李约瑟同样也不能例外。“任其自然”是这位世纪老人的座右铭。
25年前,有记者对他作了这样的描述:“……他厚重而轻快的步伐,明晰而敏锐的眼光,对知识的沛然热情,明快的声音,灵活的动作,饱满的神情,处处都显示出他有壮健的生命力。”而当20世纪的时光所剩无几,李约瑟年逾九旬之时,这位世纪同龄人晚年的境况如何?他的《中国科学技术史》巨著写得怎样?他在“结论”卷中提出了什么新观点呢?显然,这些都是人们所极为关心的问题。
年逾九旬的李约瑟虽然常被帕金森氏症和下肢风湿性关节炎所困扰,但尚无致命性疾病,而且头脑清晰,思维敏捷。他可以叫出后院花园里每一种中国植物的名称,有时还不得不给国外一些学者特别是中国学者在回信上签名或口授序文。在他90华诞祝寿之际。中国学者给李约瑟带去一套精美的瓷器,其中一尊是象征“福”的大肚皮弥勒佛。
鲁桂珍在一旁边称赞边考他问:“这尊菩萨形象很好,叫什么名字来着?”
李约瑟不愧是“中国通”,他脱口而道:“Maitreya(弥勒佛)!”
在场的人都异口同声地称赞他思维清晰敏捷,并由衷地祝愿他健康长寿。
当有台湾省记者请他透露他的长寿之道时,他说就是经常保持活动力。并说“当然我也为此付出相当代价,看看我的腿……还有,我以前有很漂亮的手书,现在才写过的稿子,过两个钟头连自己都认不出了。”
人们常说,年岁是不饶人的。李约瑟这位世纪同龄人,在他94岁时,身体状况开始转差,而且每况愈下,当时他的一眼已经不能视物,另一眼的视力也很差,后来又从床上摔下受伤。虽然他已不能在客人面前灵活应对,像个超凡入定的老僧,但他的思维依然清晰如前,可见他的生命力之旺盛。
在李约瑟最后的那几年,他同以往一样,除休息日外每天都要去办公室,要么坐在办公桌前工作,要么观看关于科学和自然的电视纪录片。后来即使无法看书写字,他也要象征性地坚持去研究所,因为他是研究所的奠基人啊!每到周末,他家中总是高朋满座,他用英国茶点款待来客。李约瑟历来是一个开朗乐观的人,即使在他晚年也是如此。李约瑟对改革开放中的中国也十分关心,尤其是中国经济和科技的飞速发展。李约瑟通过他半个世纪来对中国以及中国人民的了解,确信中国能够再度崛起。一个拥有如此伟大文化的国家,一个拥有如此伟大人民的国家,必然要对世界文明再将作出伟大的贡献。
在李约瑟的晚年,对他最沉重的打击,莫过于他的两位夫人的先后去世。1987年12月22日的圣诞节前,与他相敬如宾,共同生活达63年的夫人李大斐离他而去,这使他万分悲痛。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仅仅距此四年,他的第二位夫人鲁桂珍又撒手西去。这位长期的亲密的助手、《中国科学技术史》的激励者毕竟陪伴他走过了半个多世纪的风雨旅程。他和她仅仅度过了两年非常幸福的婚后生活,她突然的死,怎不揪他孤独而苍老的心?1991年1月10日下午2时30分,剑桥大学鲁宾逊学院的牧师将鲁桂珍的一部分骨灰安葬在李约瑟研究所的一棵菩提树下,和李约瑟的前妻李大斐相陪在一起。她的另一部分骨灰将送回中国南京她的故乡,以便让她同她在迈桥基督教公墓的父母长眠在一起。当晚,剑桥瑞雪纷飞,一派银装素裹。次日清晨,李约瑟研究所花园的草坪一片银白,何丙郁当时对李约瑟安慰说:“如果桂珍在九泉有知,她当会快慰。”李约瑟静静地点了点头。
3月的第三个星期,李约瑟研究所为鲁桂珍举行了追悼会。李约瑟同鲁桂珍半个多世纪的友谊和合作是世人皆知的,当时,李约瑟虽然年迈体弱,但依旧到会。这是李约瑟最后一次的公开露面,此后,他的健康情况急转直下。
剑桥的同事永远记得他最后一次莅临他的研究所时的情景。李约瑟要乘电梯到二楼图书馆去看书,这是他近年来无先例之事。人们深知他对这些朝夕相处的“朋友”的深厚感情,其中每一本都有一个令人难忘的故事,这些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便汇合成李约瑟的大半生。在图书馆里,他用手指向书架,嘴里嘟哝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陪同的人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顺手拿了一本书给他,他接过书来,看一看,翻一翻,同时又要翻看其他一些书,后来人们才了解到他的心意,是为了想再看看他的图书馆。
李约瑟对先他离去的两位爱妻十分思念,即使在他的暮年,对她们依然一往情深。鲁桂珍追思会后,他还为她编辑出版了一本纪念小册子,书中刊载了鲁桂珍在各个时期的照片,并亲自为她撰写小传。书中还收有中国古代作家潘岳的千古名作《悼亡诗》,用以寄托李约瑟对亡妻的哀思。在他最后的那些日子里,李约瑟还让他的管家推着轮椅到研究所院中的一棵菩提树下,看看埋藏着两位亡妻骨灰的泥土。
管家问他:”您百年后是否要在中间留下的空位和她们长陪?“
李约瑟点点头回答:“Yes!”
1995年3月23日,李约瑟好像要开始一项新的研究工作一样,要他的管家替他整理书案。他平时的书桌看起来乱糟糟的,通常要在一本书或一篇论文完成以后再作整理,以便开始新一轮的工作。这次整理是他要向书案告别了。至第二天清晨,李约瑟已无法进食,但他还牵挂着他的研究所,管家劝他在家多休息一天。到了下午,他的健康发生了恶化,呼吸与心跳均不正常。管家赶忙请来大夫诊治,并询问后将他送医院治疗,大夫说,不如让他留在家舒服地度过他最后的数小时。傍晚时分,基兹学院院士麦法松博士闻讯前来陪他,他握住李约瑟的手对他说:“假如您听到我讲的话,请您用手紧握我的手一次。”他应了应。麦法松博士又说:“您的回答是yes,就紧握我的手一次,是no,就握两次,现在我要请问您感到任何疼痛吗?”麦法松感觉到两次轻微的握手。
墙上的时钟指在20时55分,这位本世纪的巨人很安详地合上了双眼,走完了他95年漫长的人生旅程……
李约瑟逝世的消息立刻传遍五洲四海,他的第二故乡——中国最先得到信息,一直关心着他健康的中国友人对此噩耗深感震惊,纷纷向剑桥发去唁电唁函表示哀悼。英国及其他国家的报纸杂志先后发表悼念图片,悼念这位为沟通东西方两大文明而辛劳了大半生的世纪伟人。中国驻英使馆的有关人员及新华社记者最早前往李约瑟研究所吊唁这位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他们在周围摆满了中国书画和用具的李约瑟遗体旁默默致哀,并向陪伴着他的鲁桂珍遗像默哀。3月31日下午,在这位科学家任过10年院长的冈维尔—基兹学院教堂举行了他的简朴的葬礼。
6月10日下午,李约瑟博士的追思会在剑桥大学圣玛丽大教堂隆重举行。来自中国、日本及剑桥的近400名学者参加了这一纪念活动。追思会在唱诗班庄严的歌声中开始,李约瑟研究所副所长黄兴宗首先朗读李约瑟一生所追求的《礼记》中“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段落,继而,少年唱诗班演唱道教歌谣,这富有浓郁中国文化风格的祈愿将永远伴随这位“荣誉道家”的在天之灵。教堂仪式结束后,李约瑟研究所所长何丙郁在该所发表关于东亚科技史研究的前景的演讲。
他说:“由李约瑟开创的中国科学史研究计划,已雄踞东亚科技史研究的领导地位达36年,我们的目标是在未来的研究著作中继续保持这一领导地位。”又说:中国科技史领域不断取得的成功,归功于在50年前便制订出研究计划蓝图的李约瑟。他还对世人关注的《中国科学技术史》的进展情况作了说明。可以预计,基本上已经完成的这部千秋巨著在20世纪即可全部出版。正如李约瑟本人早年时所说的那样:“……我们满怀信心,我们的航船正在顺利地驶向目的港,几十年后它一定能够顺利地到达成功的彼岸。至于在出发时担任领航员的人届时能否仍在船上,则是无关紧要的。”
半个世纪以来,李约瑟为了中国,为了中国科技史,耗费了大半生的心血和智慧,他太忙了,太累了,现在,他可在天国与他的二位爱妻共享天伦之乐。他们没有孩子,也没有遗产,他们为人类留下的是剑桥的一座价值连城的李约瑟研究所以及一部永垂青史的丰碑——《中国科学技术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