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忽然发生了暴乱。我在睡梦中忽然惊醒。好暗的夜。外面有野兽的吼声。急促的脚步声朝着我居住的房子跑来。
我依稀记得白天来了几个人,焦急的样子,然后有很多的人跟着走了,只留下男人。男人说,有个地方闯入了很多外族人,死了很多人。他们要去拯救那些人。
他们会诚心正意的救他们么?
会的,孩子。他们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这个世界像一场游戏,但是每个人要遵守游戏规则。不遵守规则的人会被踢出那个世界的。
这里是偏僻的山岭,我没有打算跑出去。我害怕晚上的狼,在黑夜里发绿的光芒的狼。顷刻间便能把我撕碎的狼。
尽管男人说我是在有狼的森林里长大的。
关于狼的记忆很模糊。一个黑夜我们遇见了狼,我被一个男人抱着。周围的几个人打着颤,手里握着刀,它们把我们团团围住。月光很冷,风很紧,那几个人的刀光折射月光,打在我的脸上。我听的见抱我的男人的骨骼发出的声响。
那是一个风很紧的夜里。他们对峙了很久。那是些饿昏了的狼,它们的眼睛冒出绿色的光。
狼群扑上来的时候,我被摔到地上,只见那些刀光闪啊闪啊。我听见狼撕裂人的身体的声音。
之后便是关于森林的记忆。有洞穴。有狼。
有一天森林闯进了很多奇怪的动物,之后森林燃起了很大的火。森林里的狼逃走了了。狼们是不想走的,他们绕着森林一圈一圈的绕,然后绕到一堆坟前,狠狠的掘那些墓,嘴里发出哀鸣声。
后来我知道那是些外族人,像是另一个世界里来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狼那么凶狠过,它们凶狠的时候在我的记忆中只有一次。
一只狼撕裂了我的衣服,在我的背上划了一道道的血痕。苍老的一只狼。
然后哀鸣着离开了那片森林。我看见那些狼一步一步的离开山,没有回头看我。我想我是被遗弃了。于是我穿梭山林间,寻找可以吃的食物,困了栖息在树枝上过夜。朦胧中我在树上跌下来。而后世界黑暗起来。
我被人抱了回去。
是男人把我抱回来的。他告诉我我曾经在一个森林里度过很多日子,和一群狼。我是幸运的。他告诉我有一群外族人,他们是野蛮的,他们闯入我们的世界,烧掉我们的森林。他们曾经遭到了狼的袭击,死伤了很多人。外族人会卷土重来的。他还告诉我我的后背上生出了黑色的印记,像尊植物一样,栖息在我的背上。它们繁盛且美好。像是一个王的标志。
之后我便一直生活在这里,男人告诉我,这里是一个偏僻的地方,这里是不算高的高原,附近是荒山野岭。我们住的地方叫看守所,也就是监狱。监狱是限制一个人自由的场所,他们犯了错,所以要惩罚他们。
门忽然吱嘎一声开了,男人摇着轮椅闯进来,孩子,离开这个地方。
我在朦胧中被男人扶上围墙,男人告诉我,跳吧,孩子,跳吧,别害怕。
我是要离开这里了么?高高的围墙。我站在围墙上的时候,没有要离开的喜悦了。男人安静的坐在轮椅上。
你是一个王,离开这里吧。你去寻找那个美好的世界去吧,那里是盛大而美好的。
男人的眼睛忽然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他望着夜空。像是小星星掉进了他的眼睛里,一脸的陶醉。那个小星星跌进他的眼睛里,摔成碎块,散落他的脸庞上。男人的脸,那么光洁。
他忽然朝我笑了笑,孩子你是个王,你会寻找到那个世界的。我曾经到过那个世界,可是我跌落了回来。我是一个罪人。
我看看男人的脸,遥遥的看见一群人拿着闪亮的刀冲了上来。我闭上眼睛,狠狠的跳下来。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的,我的童年生活在一个荒山里,那里是一个押送犯人的地方。我在围墙上掉下来,跌进了山谷里。一辆过往的车辆救起了我。曾经有个男人告诉我,我是一个王。
我被送往一个有很多小伙伴的地方。他们和我一样的破烂的衣服。我们是平等的,可是他们不认为是。
我用拳头在他们之中赢得了尊严。
那次我也不想用拳头的,但是我看见他们围着一个娇弱的小女孩起哄。小女孩的洁白的衣服被他们脏兮兮的小手弄脏了。小女孩没有哭出声音,只是依偎在墙角,默默的抹眼泪。她安静的像个猫眯。
我不知道怎么的冲上去把他们打跑了。我只是过去吼了一声。他们的脸便变了颜色,变的苍白,落荒逃走了。
我讨厌暴力,是他们逼我的。
女孩便是小诺。小诺告诉我我那个时候的脸上长满了黑色的印记。她爱那些印记。
我在那个破旧的院子里长大。我没有上学,我开始自己学画。我开始是用树枝在地上画,后来用铅笔在雪白的纸上画黑白的世界。我一直没有用色彩,我的眼睛里只有黑和白的颜色,这个世界是黑白的,我看到的就是如此。
我不想日子就这样过下去。
我一直记得男人告诉我的话,他说,孩子,你是一个王。可我不想做个王,王是暴力的。
我和小诺时常感觉到绝望,但是不经常失望。我们小心翼翼的守卫着每一件有希望的东西,可是我们绝望了。
有一天我带着小诺逃离了哪个地方。
我说过要给我的小诺幸福。我让她等三年。之后便是她跌下了山谷,我没有寻到幸福,在寻找幸福的路上撞的一身的痛。那个世界我没有找到,我却丢掉了我的小诺。
在山上的日子我有一段时间发现了世界的颜色,太阳是红色,红色耀我的眼睛。我学着用色彩画画。我把天上的云彩涂上各种各样的色彩,我的眼睛看到的就是那样的。我最后一次看到色彩是看见小诺嫁衣那一刻,红的耀眼,之后我重新跌落我的黑白世界。
我下山打着哑语买了一副黑色的眼镜。这样红色在我眼睛里没有那么鲜艳了,我害怕红色。其实我看不见红色的,在我的眼睛红色是一笔浓浓的黑,不纯洁的黑,能嗅出来血腥的味道。我的小诺一直是白色的。她对我说,她不想穿白色的嫁衣,她喜欢红色。她的梦中一直有那么一直红色尾巴的狐狸,红艳艳的在她面前跳舞。
我知道的,那红艳艳的狐狸跳着舞,把我的小诺引下了山。红色是罪恶的。那狐狸是红色尾巴,狐狸是罪恶的,她抢走了我的小诺。
我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但是我在夜里能唱歌,小诺能听见的歌,我的歌一直 唱给她听的。我的世界跌回了黑白的色彩里。
我时常在夜色浓的时候里爬上高高的山顶,风嚣张的时候唱支歌,然后我就跌进了另一个世界,黑暗里有一双手把我拉进去。那个世界物华天宝,那么世界没有暴力和血腥。童话一样的世界。在那个黑夜里我便有了那样的能力,穿梭在两个世界,像个孤魂野鬼。
曾经我是那么眷恋我们的世界。
我想离开这个世界。离开我在山顶上生活了许多日子的房子。那是空的房子,失去了小诺,我在这个世界一无所有。
这是公元2005年九月的一天,天气温暖和谐,我要离开这里。
我的脑海里一直想像着一团红色在山林间穿梭的场景,那是我的小诺。我的小诺在一个春天和我逃出来,逃到了这个北方小城。这个小城有青色的山和啧啧在山头流下的清水。城墙,厚厚的城墙,绕着山,围着这块圣地。墙的缝隙里生出了灰色的草。
我和我的小诺寻找到了一栋房子,在山的角落。灰色的砖,都是古老的颜色。被人废弃的房子。每当我们在这个城市里绝望的时候,逃到这灰色的城堡里,生活一段时间。我们遇到一个老人,青灰色的胡子。他是教堂的看门人。
教堂距离我们的房子很近的距离,沿着蔓延的山路,过了一条人烟罕至的小路。小路并不陡峭,但是在夜晚里走路会听见野兽的叫声。教堂就坐落在山下,安静的样子。教堂很高的建筑,太阳一升出来就会照耀它的房顶。金碧辉煌的样子。
每个礼拜的清晨或夜晚,碌碌徐徐的很多的教徒走进这教堂。清晨和夜晚都是美妙的时刻,教徒的眼神是飘逸的,虔诚的。这里是一块圣地。隔离喧嚣的圣地。我和小诺突兀的闯进来了,老人见到我们的时候并没有惊讶,没有太多的表情。他告诉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下来,这里是神圣的。老人的眼睛一直望着远方,深邃的样子。
老人告诉我这荒山上是没有野兽的。但是我看见过一只狐狸,红色的尾巴,在一个夜晚呼啸而过。
我没有想要做高人,我不喜欢隐居,可是在那个喧嚣的世界里,我迷失了路,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看看路。我的小诺也是。我一直记得男人告诉我的话,我是一个王。也许始终我是要是个王的。
小诺这个乖巧的孩子,在家里逃了出来。她有个野蛮的父亲。她的母亲见过她,她没有见过她的母亲。
我的记忆中没有父亲和母亲。有只狼,在我的背上划下印记,它曾经带我呼啸山林间;有个男人,把我送上围墙,帮我逃离了一座围城;有一个老人,他有青灰色的胡须,他是教堂的看门人,他让我们安定下来。
我和小诺喜欢站在教堂的门前,可以看的见的,脚下的城市。这座城市被绿山包围着,我们栖息的山的下有一条很长很长的路,遥遥的伸向远方。
老人像个守望者,守望者这片城市,守望着这个城堡的出口。
而现在我是要和老人说再见了。我要离开这个城堡了。我没有想要到那个世界去,我坚信我的小诺只是和我玩的一场游戏,她躲了起来。她一定躲在暗处看着我。
我把我的小诺安葬在她倒下去的路上,通向教堂的路上。晚上我去看望我的小诺的时候遥遥的会看见一团红色一闪而过,狠狠灼烧我的眼睛。于是我坚信我的小诺没有走,她被那只狐狸带走了,她到了另一个世界,她是幸福的。小诺是会回来的。她的身体还在这座山的的脚下。我不能离开她的身体。她的身体没有了魂,但是那些鲜活的气息还在,她的脸上的微笑还在,我透过土地的覆盖就能看见埋在里面鲜活的身体。小诺是爱土地的,爱的深沉。你看,她的坟上开出了一朵朵的小白花,那是她在笑呵,我怎么能离开她。
可是我要离开了,我没有想念山下的城市,我只是害怕苍老。我在那个夜里,忽然的苍老了,我的眼睛里的光像是浇上了冰凉的水,没有一点闪亮的火星。我的脸庞上生出了黑的的胡须。我是在苍老。我的小诺她不会再老下去了,我要坚持到她归来的那一天。我在山顶上迎接着我的小诺,神采飞扬。我期望这一天,而且坚信这一天。
老人早料到我要离开这个城市的。他一直是我心目中隐居的高人。
你还记得你喜欢吟唱的赞歌么?
当然我会记得的。
你的画里有一种渴望,你注定是一个王,你看到的那个世界和我们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你的画里的世界是另一个世界,世俗的人不会看到那个世界的。
我看到的我们的世界是黑白的颜色。
呵呵,孩子,黑白不是色彩,这个世界没有色彩。到你那个华丽的世界去吧。你注定要在那里。这像是游戏,一场浩大的游戏,你需要不停的奔忙,忙碌人生,丰富你的思想。然后你会跌进一个世界安静的生活。
老人说完了微微笑了笑。
我等待我的小诺的回来。不会永远离开的。我只是暂时离开这里。
我是李不语,我曾经喜欢在这个城市的一座山上栖息。我要离开这里了。我的小诺葬在这里。我在这山上呆了十年。我以为我的小诺会有一天跳跃着到我的眼前,我一直觉得那是一场游戏。
九月的风嚣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