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把面发。
再过四天就是新年，巴蜀大地万民众生不管有钱还是没钱，都在忙碌着收起一年的疲惫和辛劳，张罗着迎接新年的到来。
成都府中的新年气氛更是额外不同，特别是那些家中有子弟在道家拳馆中的，春节过后便将踏上征途，北上长城防线去和妖族殊死搏斗。能有多少少年青壮可以完好无损地归来，谁心里也没底，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慈母娇妻一边在厨房中忙着准备新年的吃食，一边偷偷抹着泪，却不知道该埋怨谁。
米教都已经不存在了，若不是重归新起的道门支系道家拳馆，没准就可以不上这个战场了，可若不是道家拳馆的支持，这些小门小户的穷苦人家，又哪能过上这么丰盛的一个新年。
仅管庙里的高僧说少吃肉不杀生可以免去来世堕入牲畜轮回，可是累了一年，能在新年将至时饱饱地吃上一顿肉食，谁愿意吃就着几片蔬菜的白饭。
几乎每个道家拳馆的子弟家中都是这样的情景，除了那些没家的孤儿。
清晨天边刚露出第一线曙光，宋财和李燮就带领着前来叩拜玄天仙师的少年们打完一遍道家拳。那日玄天仙师演练的一套四十二式太极拳，看似不难，却尚未有谁能从头坚持到尾，就连玄天仙师座下的两大弟子，猴大宝和猪小宝，也仅仅打到第三十九式，便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在冬日山巅的寒风中满头大汗。
宋财和李燮两人吃了个玄天仙师大徒弟给的果子，一身蛮力和武艺便已经超出众人十倍有余，少年们演练完道家拳，擦着额角的汗水，羡慕地看着同样练完一路拳法却神定气闲的宋财和李燮，也同时默认了两人无形中的领队位置。
从玄天仙师以下到各拳馆师傅，都只是让少年们努力学拳，从军杀妖，取一身功名，搏一世富贵，并未作过其他任何解释和安排，少年们甚至不知道现在象他们这样，到底是一个宗派，还是一个象曾经的米教那样的大教。
对未来漫长的人生，才刚刚掀开没几页，少年们当然不愿去学佛教为了遥远的来世而放弃精彩的今生。可在拳馆中习武，又少了一个主心骨，或者说是少了一个精神上的偶像，未来的路怎么走，少年们还有些迷茫。
现在有了宋财和李燮这两名可以让大家都服气的领队，大家自然而然地就将目光转向了两人，有这两名能与玄天仙师座下弟子说上话的同伴，至少将来怎么打算，有人帮着打听和解释。
从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迹象，以及在青城观中的所见所闻，其实少年们都隐隐发现，将他们组织到一起，并且给了他们和他们家人一个衣食无忧生活的，应该便是他们专程前来叩拜的玄天仙师了。
果不其然，练完拳后，迎着东方朝阳，李燮对少年们大声宣布：“奉玄天仙师法旨！”
众少年唰的一下站得笔挺，全神贯注地看向李燮。
李燮曾经无数次梦到自已成为米教主那样的一方大豪，指挥着数以万计的手下，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和中心。
眼下的情景，似乎离梦境已经相当接近，心中的梦想已经并不遥远，李燮激动得声音都有些走调，用尽力气向站满了整个山头的数千少年高吼：“玄天仙师赐予衣食无忧的生活，是希望我们全力以赴练好武艺，取功名，搏富贵！到了北方防线，会有仙师座下的仙仆，带领我们与妖族血战！米教没有了，会有新的截教支派！有没资格加入，就看我们自己的了！”
这是少年们第一次明确听到对他们的安排，兴奋之余，也对往后的日子充满憧憬，没有后援的米教都能在巴蜀之地混得风生水起，现在有了截教玄天仙师，还怕大家没有好日子过。
“一会儿有家的回去过年，没有家的，留在这里，陪玄天仙师一起迎接新春！”李燮大声吼完最后一句，嗓子都有些生痛，却是无比亢奋。
宋财跟少年们比起来，年龄明显大了很长一截，所以把这个露脸的机会让给了李燮。等李燮说完后，才笑着补充，“有家的回家，没家的这里就是家，大伙儿好生过个年，节后，我们一起并肩杀敌！”
有家的少年们欢呼着奔跑下山，剩下的便在李燮带领下，帮着观中道人们准备，增加了这么多人，要做的事也不会太少。
宋财本可以回成都府和妻子一起过年的，都固执地留了下来。好不容易用命换了个米教中的小头目位置，却在一夜之间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变化，宋财几乎都认为这次再无出头之日了，却没想到居然还有机会见到传说中的截教真神。
无论如何，这次宋财也铁了心要把握好这个机会，哪怕再一次赌上这条命。
众人都在忙碌，玄天却是闲得很，斜靠在榻上，懒懒地看着窗外，小玉跪在身后用木梳细细地梳理着玄天披散的头发。
离开金鳌岛后，玄天也没去弄什么道观和大殿，更是不修边幅，有时一身道袍，有时一身弟子服，偶尔还穿穿他设计的道家拳练功短衫。至于头发，更是从早到晚都任它这么散披着，却又很享受每天起床后小玉细心的梳理，在梳理头发时玄天觉得头脑都要格外清晰，正适合懒洋洋地想一些不能偷懒的事情。
“乱闯什么！不知道规矩！”猪小宝在屋外小声斥责。
玄天望着远处山顶上每日渐少一点的积雪，不用看也通过身畔的土系之气感觉到猪小宝坐在树上偷吃观中道士们准备的白果炖鸡。
每次偷偷躲着玄天大吃大喝，猪小宝都是坐在树上，这是因为猴大宝告诉他，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树上，猪小宝也不知是相信了，还得觉得有趣，反正以他那身肉，能坐在细细的树枝上不掉下来，本身就是件特别好玩的事情。
“我门下有规矩吗？小宝。怎么很少见你和大宝规矩过。”小玉梳头的技术越来越高超，玄天连声音都是懒洋洋的。
猪小宝吓了一跳，把手中捧着的陶罐放到树杈间，跳下树来跑到屋中，嘻皮笑脸地，“师傅，俺一直很乖的。”说着舔了舔油油的嘴唇，“李燮说有事要见师傅。”
“叫他把人带过来吧。”玄天继续享受着小玉的手艺。昨天夜里玄天就发现了半夏在山脚下出现，从山门处起，就一步一拜，磕着头一路上山，若不是玄天让虫好手下的虫妖护着她，以半夏的速度再过一天也拜不到山顶来。
玄天没有把半夏投向佛教的事看得有多重，却也不想让半夏把他看成一个可以随便糊弄的烂好人。不计较小事，并不代表玄天大方到了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计较，要那样，玄天就可以去释门成佛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好象佛门高僧也做不到所有事都不计较，否则就都蹲在西牛贺洲了，大老远跑来南部瞻洲当真看风景不成，普度众生神马的，不过是扩张地盘的借口，都度了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多少吃得比狗差活得比牛累的贫苦百姓被渡到极乐世界，大多不是累死的就是饿死的。
半夏一路磕头拜上山来，必定是碰到什么事来寻求帮助了。人心未必有多险恶，这世上还是有许多善良的人，不过玄天也很相信半夏这番举动纯粹的是为了悔过和出于歉意。
所以玄天装作不知道，让半夏拜了大半夜，要不这样，还真的不把玄天真人当神仙了，而是当成了冤大头。
李燮咚咚咚地走了出去，脚步重得象想把地面给踏出坑来。这小子自从吃了猴大宝贯入木系真元的果子后，就变得有点盘牛的风格了，仿佛不这样走路，显示不出他的强大。
窗外猴大宝的吱吱声和小鹏鸟的呀呀声传来，并不比李燮的脚步声好多少，玄天无奈地摆了摆头，小玉刚刚梳理得一根不乱的头发又甩得有些凌乱。
走出屋外，呀呀也刚刚收翅落地，猴大宝蹲在小鹏鸟背上，被玄天强迫他穿上身的道袍又被脱了下来，兜着满满的白果搂在怀里。
白果是青城山独一无二的特产，天下仅有这数峰之间可以生长，用白果炖鸡不但可以养颜，年青女子长期饮用白果鸡汤还可健体，而且不用担心长胖。
玄天喜欢纤细的身材和瓜子脸没错，但小玉越长越弱不经风的体型，虽然轻盈动人，却让玄天觉得有些心疼，于是便将白果炖鸡的药膳方子传给李逍。结果最兴奋的却是小鹏鸟和猴大宝，俩小家伙不是喜欢吃，而是终于找到了个最正当的理由，每天天不亮就满山乱窜，美其名曰替小玉姐姐摘果子。
李燮的大脚板又重重地踏着走了过来，猴大宝抓起一把白果砸在李燮脑袋上，李燮才放轻脚步，才想起这里不是他显示强壮威武的地方。
半夏怯怯地站在李燮身后，发乱钗斜，裙摆上全是泥迹，低垂着头不敢看向玄天。
李燮蹲下身子一个一个地拾起滚落在地上的白果，献媚地捧着跑到猴大宝面前，猴大宝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李燮脑瓜顶上，怪声怪气地说：“师傅心善没说你，你还真的以为不用讲规矩了！可以由着你性子来！”
抬了只手拍李燮的脑袋，猴大宝怀中的白果就哗的一下散落得遍地都是。半夏听到猴大宝的骂声，脸色一阵发白，默默地蹲下来拣着滚到她脚边的白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