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者其实最重要的不是能力，而是背景和后台，其次是胸襟与气度，第三才是手腕和社交处事技巧，至于能力才干神马的都是浮云。
为官之道，未必一定要睚眦必报，在杨秀心中本就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是友是敌，不是由喜欢不喜欢来判断的，而是决定于利益和共同或者冲突。
李燮不知尊卑的大声喝问，虽然犯了官场大忌，却并没让杨秀有多恼怒。就好象走在街上，被一只恶犬盯上，汪汪直叫，任何一个成年人的选择都是避开，或者把恶狗给打死，恐怕没有一个正常人会选择汪汪地叫回去，甚至也扑上去抱住它咬上两口。
现在暂时是佛教占了上风，可在杨秀看来，道门未必就会一蹶不振，从南部瞻洲中消失。佛教风卷残云一般的突然崛起，一方面是采用了许多更容易接近和打动底层百姓的手段，然而更多的，还是靠了皇帝陛下那些明显偏袒的政令。
做的三项基本条件，论背景后台，杨秀是皇族杨氏一脉的远支，谈不上什么皇亲国戚，也能受到一些关照，否则论资排辈下来也轮不到他到这天府之国来任府首。
胸襟气度和交际手腕，杨秀都自认不输于任何人。皇家杨氏一族早在三皇五帝时期就是大族，到杨家坐了江山，人丁就更加兴旺，族中胆识过人能力出众的后辈如过江之鳞。能在如此多的族人中杀出，得到皇帝陛下的青睐，杨秀自然不是平庸之辈。
所以杨秀瞬间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开始检讨一时的失态。还是大意了啊，越是这种微小处，越应当谨慎，一个不注意，就将成为自己完美人品上的一个污点。
杨秀主动站了起来，笑着说：“李校尉，你也知道，我们官府是不好插手这宗派之争的。你刚回来还不了解，佛教可是既没动手，也没动口，改投到佛教门下的都是自愿，所以，我对此也是爱莫能助啊。”
这个态度，李燮都挑不出毛病了，却又不甘心，便也站了起来张嘴欲言。
伸手止住了李燮想要说的话，杨秀微笑道：“不论哪个宗派，都是我大隋朝的百姓，都是本府的子民，在我这里没有分别。”
杨秀说完抬腿就往外走，走出几步后没听到跟来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杨燮还愣在那里，杨秀用显得很亲近的口气假喝了声：“还杵在那里干啥，还不快跟我去！”
制止了亲兵的跟随，杨秀只带了个听差，坐上轿子就跟在骑马的李燮之后，径直到了米教总坛。
米市街离杨秀的郡府只隔着五条大街，杨秀却是一次都没来过。象这种地方，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有官身的文人不能轻易进出的，洁身自好乃是儒家每一个弟子都必须具备的基本品德。
到了门前杨秀就着实地惊了一下。
看规模，这大院当然比不上杨秀的郡府，曾经的蜀汉太子府，却也不是一般人能置得起的，单就外观上看，在成都府中这样的大院不说数一数二，也至少名列前十。
米教之盛，道家之旺，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只是这般高墙大院，现在却是清冷之极，院内院外都没有动静，仿佛成了这座城市中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就连行人都从前后的街道绕行，似乎在有意躲开这个地方。
哪怕对米教再无好感，杨秀骨子里那股文气，还是让他觉得有些悲春伤秋的暗叹。这才多长时间，什么时候炙手可热的米教，竟然成了无人愿烧的冷灶，世态炎凉，就连超凡脱俗的教派也不能避免。
身为一府首脑，杨秀的消息当然很灵通，连青城山道观都封山闭观了，想来这佛道两家之争，已经不仅仅是凡间这么简单。杨氏族中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先祖叫杨任，据说就是道门中一名小仙，虽然从来就没见他照顾过杨家后人，却也在杨氏代代口口相传中，留下许多传说，这道家的事，杨秀在有心留意下，还算是略知一二。
杨秀走出轿中，李燮已经早就下马绕着大院围墙走了个来回，不等杨秀询问，就摇了摇头，泄气地蹲到大门前。
一直往后退到了街的另一侧，杨秀才看出点异样，门虽封住，墙头和大院上方却是空的，按说应该可以有办法进去。但是仔细一看才会发现，天上的小鸟飞过都会绕开大院上空，院外几棵高大的巨树，偶尔飘落一片绿叶，都不会飘进院里，仿佛有一个透明的罩子把整个大院都罩了起来。
大门是从外面封住的，而不是从里面堵死。杨秀到底是文人，心思要比李燮忱密得多，看出了李燮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便走到李燮身边问道：“你确定院里还有人？”
李燮肯定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听到杨秀发问，当下就愣住了，想了好一会儿才犹豫开口，“这个卑职也不敢肯定。”见杨秀如此细心地察看，不象是在敷衍他，李燮说话就客气不少，而且也多了点恭敬。
读书人缺点不少，但有一个最大的优点，便是很容易静得下来。杨秀站在离大门很近的地方，静静地站着，轿夫和随从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杨秀，李燮也把马给牵到了另一条大街找地方拴住，然后放轻脚步走过来。
米市街曾经也是成都府中热闹非凡的一条大街，这条街上的店铺和住户，清一色全是米教中的高层头目私产。保持了这种高度统一的区域，自然纠纷极少，治安也极好，再加上每天来往于米教总坛办事的各地头头络绎不绝，居民也喜欢到这个气氛和谐的街上来购物，再加上街口处成都府最大的米肆，从清晨天光初亮到傍晚夜幕降临，这里都是人群最密集的所在。
就算庙会的兴起后，米市街都还没清泠到这个地步，可是现在杨秀站在这里，听着远远传来的城市喧闹，这几乎是成都府繁荣的象征之一的米市街，竟象是另一处世界，一处人迹罕至被遗忘已久的世界。
这种气氛实在是太过诡异，杨秀都觉得后脊处生出一丝凉意，如果不是李燮带他前来，还不知道在他治下，最热闹繁华的大街居然是这般模样，看来手下那些官吏，这段时间都把心思放到佛寺那边去了，拼着命在表现着对皇帝陛下旨意最大限度的拥护和执行。
杨秀却知道，更大的原因还是寺中那越做越精美的斋席，对吃贯了山珍海味肥脑油肠的官员和商贾来说，确实是很难控制得住的一种诱惑，比起道家那些淡得无得下咽的粗茶淡饭，更能抓住这些人的胃口。食色性也，抓住了胃口就是抓住了人心，如此简单的道理，杨秀不知道神通广术惊天的道派怎么没有重视。
大院上空的异象提醒了杨秀，这封住的大门肯定也不简单，破门而入最好是不要乱试，弄不好这里已经是用道术封锁起来的禁地。这样的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据说很多朝以前，遥远海边的陈塘关，就曾经整座城市都被道家大仙用法术封住，拦住了狂啸而来的海浪，城中的凡间百姓一个也没伤亡。
这样的事情如果是在天灾人祸之时报上去，还能得到上面的嘉奖，但在如今天下承平，四海靖和的时候，再往上报就只能显得他杨秀无能了，报喜不报忧，在踏进官场的第一天，杨秀就已经悟出了这个道理。
招手把李燮唤了过来，杨秀尽量使用平缓的语气和语调，“杨校尉，看来这里面应该是没人了，你跑一趟通知你们都尉，派一队兵来护住这里，有什么动静立刻来禀报。”
李燮躬身应诺，目送杨秀走到轿前。作为一府之尊，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李燮再憨直都能明白。
坐进了轿子还没起轿，杨秀又掀开轿帘探头对李燮说：“记住，不可扰民，更不能伤了这里的一草一木。”
顿了一顿，杨秀又道：“你顺便给青城山道观带个信，这种宗派的事，还是让宗派来处理。”说完才放下轿帘，吩咐轿夫起轿而去。
李燮看着杨秀离开后，站着发了一会儿呆。米教总部大院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也只是猜测，然后加上道听途说和米教一些散落在成都府中各处尚对米教抱有忠心之人的私下谈论，才总结出来米教主带着亲信要自绝以谢道门先师这个结论。
不管这个猜测离真相多远多近，有人在这里守着，总好过死气沉沉，万一真有动静连个传讯的都没有。
把府尊之意禀报了都尉，李燮马不停蹄赶向青城山。时间也近中午，这一去晚上就得住在山中了，但对本就在青城山中当过道士的李燮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那里本就对他来说象家一样。
说什么太上老君是先祖，李燮不过是拉一张能吓得住人的大皮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在道观中，李燮就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修道那块料，除了一副从小吃苦发狠练出来的筋骨，他自己都知道没有别的任何长处，生在穷苦的农夫家中，父母又极早双亡，那几亩薄田卖掉后除了安葬双亲，剩下的就只够凑一套礼盒，把自己送进道观。
那一年，李燮不过十二岁，比他小一半的玄天正在瑶池盛会中出尽风头，一飞冲天。
李燮绝不肯就这样过完平淡的一生，何况他们这一系，老李家就只留下了他这一棵独苗，要是不能把烟火延续下去，死去的父亲早迟得从土里把手伸出来，将他活活扼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