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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秦纵亲军六军六心 苦情人两情两愿(3)

“凭我五十万大军。”昭阳不假思索,脱口将数字夸大十万。

“莫说是五十万,纵使再加五十万,大人也未必如愿。”

“你……”昭阳呼吸加重,将端起的茶杯重重砸在几上,茶水四溅,“且说因由!”

“六国六军。”陈轸一字一顿。

昭阳心里一震,直盯陈轸。

陈轸缓缓解释:“有齐人制疯旧事,大人可曾听闻?”

“未曾听闻。”

“据《齐谐》所载,桓公广施仁政,在临淄设置疯人院,收聚天下疯者供养之。一日,桓公巡察疯人院,见院中净是疯汉,东一个,西一个,或散步,或自语,或绘画,或写字,或蹦跳,或奔走,或唱歌,或呼号,或凝视,或傻笑,秩序井然,几乎看不到守护之人。桓公大奇,问疯人院长吏:‘此院关押多少疯人?’长吏应道:‘有疯汉一千二百名。’桓公惊问:‘那……吏员几何?’长吏回道:‘一十二人。’桓公忧心地问:‘若是众疯人拧成一股绳儿,尔等如何是好?’长吏笑答:‘君上有所不知,如果他们能够拧成一股绳儿,就不必住进疯人院了。’”

“你是说……”昭阳这也听出话音了,“我纵军是六国六军,六将六心?”

“大人,”陈轸倾身,拱手,“在下敢问,纵亲六君真能抛弃前嫌、合力伐秦吗?六军诸将真能放弃己见,听庞涓乾纲独断吗?”略略一顿,代昭阳作答,“话说白了,在下以为,以秦人眼下之力,无论是魏人还是楚人,若是单打独斗,哪一家上门,秦人都无胜算。唯独六军联盟,秦人是赢定了。”顿住话头,两眼直盯昭阳。

陈轸之言字字如锤,敲在昭阳心头。

是的,六军不和,确为事实。纵军表面势大,实则一盘散沙。战局未开,齐、燕先自交恶,燕军撤走,齐军思归,六势实已去二。即使韩、赵,也未必与魏齐心。庞涓恃强,调兵遣将、部署防地既不解释因由,也不征询列国主将,莫说自己,即使韩、赵主将也有不满,尤其是李义夫,一直未把庞涓放在眼里,只是碍于赵是纵亲发起国,这才委曲求全。显然,此番伐秦,自己过于乐观了。函谷道易守难攻,秦人本就好战,这又被逼入死路,必恃险以守。云车虽利,实战却未曾用过,结果究竟如何,目前尚难预料。如果战局僵持,纵军久攻不克,内必生隙。而于他昭阳而言,莫说是战败,即使双方言和,楚军未伤一卒,也会落个远师无功,灰溜溜地班师回朝。那时,他堂堂昭氏,岂不要看屈氏脸色?

昭阳不敢再想下去,抬头看向陈轸:“上卿既来,想必已有良谋。昭某愿闻。”

陈轸抱拳:“罪人身贱言轻,不敢献谋。不过,大人以德报怨,屡屡施恩于罪人,罪人虽无结草之力,却也愿送大人四字以报。”

“是何四字?”

“坐以观变。”

“坐以观变?”昭阳喃喃重复一下,闭目思忖,越忖越出味道,便堆起笑脸朝陈轸拱手,“嗯,这四个字好,在下收下了。”略略一顿,“方才上卿提及秦公有意送给在下一份苦劳,愿闻其详。”

“如果魏人破关入秦,一切皆是空谈。如果魏人破关不成,大人又能坐视中立,秦公承诺,定当奉送商於谷地六百里,与大楚盟誓睦邻!”

“此言当真?”

“秦公亲口所言,轸不敢有半句诳语。”

“果真如此,倒也不是不可行。”昭阳微微点头,“不过,此事重大,还容在下斟酌。上卿近日可有旁务?”

“暂无旁务。”

“在下闲闷,有意与上卿切磋棋艺,还望赐教。”

“恭敬不如从命。”

河水自朝歌东南宿胥口分流,一流沿卫境入齐,在齐燕边界入海。另一流直入齐境,在扶柳之下再次分流入海。这三道河水之间的土地,统称为河间地。

河间地又分上下两大块,上块方圆百余里,为齐赵共有,下块入海处方圆百余里,为燕所独有。河间地夏秋虽有泛滥,却是肥沃,沼泽纵横,林木繁荣,鸟兽虫鱼、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堪为猎游胜地、奇珍之乡,齐人早已垂涎,只缺借口并吞。

借口如今来了。

威王得到爱女求救血书之后,即以燕国太子谋逆篡位、多行不义、滥杀无辜为名,使田忌为将,举兵五万兴师伐罪。

田忌用兵诡秘,不从正面渡河,而从河水上游,借由赵境,如潮水般席卷河间,燕人猝不及防,不及七日,河间十邑悉数失守。田忌似不罢休,命令军士搜集舟船,显然意在北渡河水,扩大战果。更有内线报说,齐王已经旨令征秦纵军回撤,加发大军八万,御驾亲征,兵临蓟都,誓为女儿讨还公道。

军情紧急,宴尔新婚的易王再也顾不上如花娇妻,连夜召集太师、太傅、蓟城令、御史大夫等亲信重臣,商议对策。

众臣毕至,却无人开口。

易王震几怒道:“你……你们……怎就不说话了?平日里叽叽喳喳,全是你们的声音,这阵儿全都哑巴了?国难当头,寡人这要指靠你们,你们却……难道真要寡人向他田因齐俯首称臣不成?”

“我王息怒,”老太师趋前一步,缓缓应道,“老臣以为,眼前危势,不是不可解。”

“爱卿快讲!”

“兵来将挡。老臣以为,大王可布三道防线抗御齐人。一是诏令子之将兵,沿河水设防,一线御敌。二是诏令褚敏统兵,坚守武阳、方城诸邑,二线御敌。三是大王亲自将兵,调临近各邑之兵于蓟城,与齐人决死。”

“嗯,”易王点头应道,“寡人准奏!”

“还有,”老太师侃侃说道,“先君听信苏秦之言,首倡纵亲。六国盟誓,墨迹未干,齐人却公然背盟,引兵伐我,这叫什么纵亲?六国合纵,旨在伐秦,苏相国既是纵亲发起者,又是六国共相,结果秦人尚未伐成,自家人倒是先打起来。此等怪事,大王何不召他问个明白,没准儿能得退敌良策呢!”

“太师说得是,六国纵亲是他倡导的,大王何不召他回来,看他有何话说?”众臣来劲了,无不附和。

易王这也想到苏秦,松出一口长气,转对纪九儿:“你速去武阳,传旨褚敏,让他统领武阳、方城十二邑兵马,共御齐寇,同时恭请苏相国,要他速回蓟宫议事!”

一连数日,苏秦沉醉在姬雪的温柔乡里,不问日出日落。

第五日入夜,侍寝的不是姬雪,而是春梅。

春梅穿着睡衣,默默地站在榻边,低着头,一脸潮红,如同一个认错的孩子。

“梅儿,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斜躺在榻上、半裹在锦被里的苏秦柔声说道。

春梅如蚊子般嗡出一声“嗯”字,一口吹灭了油灯,窸窸窣窣地宽衣解带。

“春梅,你……这是做啥?”苏秦听出声音不对,不禁一惊。

“苏大人,”春梅停手,在榻边缓缓跪下,小声禀道,“奉公主之命,今宵由奴婢贱身侍奉大人,望大人莫弃!”

“这……这如何能成?”苏秦打个惊战,伸手摸到榻边的火石火绳,打着火,点亮油灯,“快,快起来,穿上外套!”

春梅跪地不起,泣道:“大人莫非嫌弃奴婢吗?”

“这这这……这说哪儿话?”苏秦一把将她扯起,拿过外套替她穿上,“快……快叫公主进来,我有话问她!”

春梅迟疑一下,反身出门。

不待春梅去叫,姬雪已经推门进来。

苏秦迎前几步,一把揽住姬雪,劈头责道:“雪儿,你……昏头了呀,此等糊涂!”

“苏子,难道你看不上梅儿?”姬雪柔声应道,“梅儿虽为奴婢,可臣妾早以姐妹视之。梅儿聪慧、机敏、忠诚,你也瞧见了,前后不过十年,她的瑟鼓得多好,已经不弱于妾身了。这且不说,她还做得一手好女红……”

“雪儿,你……不必说了。在这世上,除雪儿之外,即使仙女下凡,苏秦心也不动!”

“苏子,”姬雪紧紧搂住苏秦,小声啜泣,“这……不公平。”

“此话从何说起?”

“苏子,你能为臣妾守身如玉,臣妾……却未能给你一个囫囵身子,心里难受。梅儿虽非臣妾,却是处子,更与臣妾心意合一,可为妾之替身,还望苏子不弃。”

“雪儿,你……”苏秦轻轻抚摸她的秀发,“真的觉得处子重要吗?”

“据臣妾所知,大凡男人都在乎。”

“天下处子数以万计,雪儿只有一个。天下男子数以万计,苏秦也只一个。雪儿,你要记住:于苏秦而言,处子不处子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你—我的雪儿。”

“苏子……”姬雪呢喃一声,泪眼模糊。

“雪儿,你听好,”苏秦缓缓跪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天地日月明鉴,苏秦此生只爱一个女人,只忠诚于一个女人,她就是雪儿!”

“苏子……”姬雪嘤咛一声,扑进苏秦怀里,踏实地倚靠在他的宽大胸膛上。

看到春梅穿上睡衣一步一步地走进太后卧室,飞刀邹的心就如被针扎进一般。

他知道等在那个大屋里的是什么人,也知道春梅进去是干什么,因为太后在吩咐春梅时,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不是有意偷听。苏秦与太后夜夜欢聚,为防不测,他与春梅就和衣守在寝宫外的偏殿里。

长夜漫漫。宫内两情相悦,宫外四目相对,二人的感情与日升温。

这日晚间,他下定决心,匆匆赶回驿馆,打开随身行囊,从中取出一件宝贝。是一把看起来极其普通的飞刀,由浑铁铸成,只在柄上镶了一点儿铜。此物虽不贵重,但对飞刀邹来说,却是无价之宝,因为它是师父屈将子第一次见他时的恩赐。他珍之藏之,情势再危急也舍不得动用。

此时,他决定听从主公之言,将其赠给春梅,这个世界上真正爱他、心中有他的女人。

飞刀邹袖上飞刀,心情激动地赶到离宫,却意外听到太后如此这般地交代春梅。

接着,他看到春梅身穿睡袍,一步一挪地走进寝宫。

当太后寝宫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时,飞刀邹就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

飞刀邹的腿僵了,血凝了,心不跳了。

也几乎是在刹那间,飞刀邹醒过神来,扭头疾步走去。

飞刀邹如飞一般走出离宫,走到旷野深处的林子里。

几束月光射透稀疏的林子,照在他的脸上。

飞刀邹在一片草坪上缓缓坐下,漠然摸出春梅的香囊,掏出他打算回赠她的飞刀,将两物并排摆着,兀自感伤。

就在此时,林子里传出异响。

有人在跟踪他!

飞刀邹怔了,几乎是本能地从身上掏出一柄飞刀,冷冷喝道:“何人?出来!”

那人却不现身,只在左前方一簇灌木丛后弄出“沙沙”的响声。

飞刀邹正没好气,照声响处“嗖”地飞出一刀。

飞刀邹飞出的是索命刀,要见血的。

然而,树丛里并未传出预期的倒地声或惨叫声,且“沙沙”的声响依旧。

飞刀邹惊异,照树丛连飞数刀,刀刀索命。

那人非但没有倒下,反倒朗笑出声,从旁缓步转出,乐呵呵地直走过来,两手平伸。

借着依稀的月光,飞刀邹注意到,他飞出去的小刀全被他夹在几个指缝里。

飞刀邹瞠目结舌,动弹不得。

那人头戴斗笠,褐衣短襟,一直走到近前,方才顺手一送,将手中飞刀掷在飞刀邹前面:“呵呵呵,你小子,差点儿夺走我的老命矣!”

飞刀邹扑身跪地,悲喜交集,泣道:“师尊……”

来人正是屈将子。

安葬好随巢巨子,屈将子随即离开尧山,先至洛阳去找苏秦,后追至蓟城,后又一路追踪至此。

“师尊,您……几时到的?”

“师尊一直在你身边。”屈将子屈腿坐下,目光落在地上的香囊与飞刀上,伸手拿起香囊,嗅了嗅,“好香哪,哪位女子送你的?”

“梅姑娘。”

“是燕国太后的那个随身侍女吗?”

“正是。”

显然,屈将子早把一切查实了。

屈将子放下香囊,看一会儿并列的两件宝物,转向飞刀邹:“你这样摆放,可以见出你的用心。看来,你并未遂心。遇到麻烦了吗?”

“没……没有。”

“呵呵呵,在师父面前,还不敢承认?你亲眼看着梅姑娘进寝宫侍奉苏子,心里想不开,是不?”

“师……师尊……”

“你从苏子几年了?”

“三年多。”

“看来,你是情迷心窍了。三年多,当是一千多天,你天天跟从苏子,连苏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都不知道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

飞刀邹一心沉溺于情伤中,这辰光好似被当头浇了一盆清凉水。

“我再问你,你爱梅姑娘吗?”

“爱!”

“爱她什么?”

飞刀邹低下头去。是的,爱她什么,他还真没想过。

“你知道什么叫爱吗?”

“弟……弟子不知。”

“爱有两种,一是大爱,二是小爱。男女之爱,可称小爱。小爱又分四种,因患难而爱,因想象而爱,因相知而爱,因容貌而爱。你盘算一下,你对梅姑娘的爱属于哪一种?”

飞刀邹听傻了,闷头思索一时,猛然抬头:“师尊,弟子敢问大爱?”

屈将子没有回答,而是遥望夜空,久久凝视高悬在树梢上的玉兔,反问:“你知道什么叫勇吗?”

“勇即不畏死!”

屈将子依旧望着夜空,半是自语,半是回答:“是呀,勇即不畏死。三十年前,师尊也是这么回答的。”

“师尊?”

“那时,师父像你这个年纪,青春气盛,武艺超群,勇冠天下。有一天,师父听闻有位墨者在街头宣扬非攻,甚是不服,乃长剑危冠,赶过去冲他理论:‘晚生屈将好勇,闻先生非斗,特请赐教!’那墨者扫师父一眼,缓缓问道:‘公子既好勇,可知勇否?’师父朗声应道:‘勇即不畏死!’那墨者连连摇头,师父气恼,拔剑指其首曰:‘有说则可,无说则死!’”

飞刀邹急问:“师父,那墨者可有说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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